念瑭起身谢了恩,驱着步子垂首立在一旁。
常禄自打进门就一直觑着祝兖的脸色,他特意去寻摸了身儿衣裳给念瑭换了,不出意料真给她穿出模样儿来了,祝兖是个不显山不漏水的性子,目光平平在人身上过了一趟就收回去了,难为他半辈子积下来的眼色,直盯得眼眶子发酸才瞥见他这主子执杯那只手的小指肚似是微顿了下,常禄暗自得意,男人嘛,谁不图个新鲜好看。
老福晋调开视线看向祝兖问:“这是你上月带回来的人?”
祝兖不咸不淡地嗯了声,“碰着卖人的,捡了个便宜,留下您使唤。”
老福晋不信,又看了眼念瑭,推辞道:“我这儿不缺人,还留灶上罢,要不提到膳房也成?”
念瑭暗喜,膳房跟灶房的待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灶上人流的是汗吃的是煤灰,膳房不同,专管摆菜,送菜,布菜的,既体面又松活的差使。
她小心翼翼看向他,祝兖却不再多说,拊了下掌,殿外闻声进来几个小厮抬进一座紫檀木雕开光勾莲花纹三联木座屏风。
老福晋脸上绷不住,笑开了花,问:“怎么?给我的?”
祝兖起身大喇喇做了个揖,轻笑道:“这不您生辰快到了么,儿提前孝敬您的。”
上了年纪的人容易哄,老福晋很是吃他这一套,高兴过了,过意不去,不忍拂他的好意,又招了念瑭上前问:“听说你是被人家捡着养大的?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是旗人还是民人?眼下多大了?”
念瑭规规矩矩地回话:“奴才憨蠢,以前的事儿浑忘了,只记着奴才是旗下人,来年就满十八了。”
听她这样说,老福晋放下心,白白净净一人儿,倒也不像野路上的来头,便十分宽和地说:“那往后就留我这儿罢,端个茶,倒个水儿什么的。”
念瑭是真的感激,忙跪下身磕头谢恩:“奴才多谢老福晋抬举。”
老福晋见她抿着嘴笑,凹出俩梨涡,十分讨喜,掉过脸对祝兖笑道:“前段儿时间我上郑亲王府里去,郑亲王福晋身边有个西洋丫鬟,高鼻梁绿眼珠儿的,都夸她好看,依着我说,还是咱们旗下的姑娘招人待见。”
祝兖垂目呷着茶,睫毛往下搭着,像两张蛾翅,顺着她意点了点头。
老福晋叫起念瑭,外间豆子进门回话说,“膳房来问老福晋今儿……”
老福晋截住她话头道:“晌午我跟王爷俩人一处吃,其余人叫他们自便罢。”
第4章 今食往事
旗下人饮食/精细,讲究少食求精,一道菜至多不过吃三口,品头摆样上却不能含糊,这时候摆谱儿是很有必要的,五颜六色,有汤有羹的才能显摆出家门里的富足,未受老天爷儿刻薄。
老福晋坐在嵌云石束腰八仙桌前,闭眼运了趟念珠,老辈人都信这个,是对上苍赐食的感激。
旗人极敬长辈,命座而坐,命食而食。祝兖垂手在一旁侍立,老福晋撑开眼,探了探手道:“你快坐。”又侧了下头道:“念瑭伺候王爷罢。”
念瑭一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躬身上前候着,祝兖撩起下摆前袍坐下身,对首全子顺着老福晋的眼色,捯了筷银丝杂面,念瑭有样学样,捞起袍袖执起银筷觑向祝兖。
祝兖端茶抿了口道:“照着来。”听他说话跟站在廊檐下听雨水敲在瓦沿儿上的感觉是一样的,一码一码往外送字,即便三两字儿的短句,也如醍醐似的清脆敞亮。
老福晋提着帕子沾了沾口,半嗔道:“爷们儿家的哪儿能吃这个,知道你今儿回来,灵芝煲的鸡汤,趁热尝尝。”
见她掂着袖子揭开砂锅盖,老福晋暗想倒是个有眼色儿的。白漆漆的鸡脖儿窝在锅口,一个转念脑瓜儿搭错了筋,先前那股恶心劲儿又找上门了,念瑭噎着嗓子压回去,舀了碗鸡汤搁在祝兖手旁。
偏偏老福晋又补了句:“我瞧今儿这鸭血汤也好。”这下可顶到肺尖儿去了,念瑭实在捱不住,背过身呕了声,顺势往地上一趴,额头枕着地砖求罪:“奴才该死!”
砖缝间的寒气从脑门子一路窜进脊梁骨儿,念瑭不觉打了个寒噤,惊出半背冷汗,这下连煤灰也吃不上了,人熬汤,她往里头撒耗儿屎,不成心找抽么!转眼想到哥子,心里一阵抽痛,哥子害她得这毛病就是为着今儿这一出儿,好叫她能早点儿下地去陪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