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可鉴_作者:桑狸(120)

  一直沉默的余文敬从席案后绕出来,挽着墨绸袖卷,淡然道:“你别忙活了,这么些年你是如何待弦合的,难道她心里没数吗?靠着这么几日的临时抱佛脚就能把人心暖回来,那当真是荒天下之大缪了。”

  余文翦闻言蹙眉,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如在兴头上被人兜头浇下一罐子冰水,纵然不悦却也不敢对着自己的兄长发火,只得道:“她有数又如何?以为当了君夫人就能脱离母族扶摇直上了?眼下朝局如此纷乱,各方势力虎视眈眈,齐家更是野心勃勃,弦合要是没有母家帮衬,能在权力中心站稳脚跟吗?”

  余文敬平静道:“你心里不是挺清楚的吗?就算你不巴结她,不讨好她,她也知道自己离不了母族,纵然心里不快,也得维持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攀连,想到这一层你还忙活个什么劲儿。”

  余文翦默了默,道:“也不能这样说,弦合还是个好孩子,贴心聪慧。”

  贴心聪慧?只怕是太贴心太聪慧了。余文敬微露讥诮:“我仔细瞧着这孩子,听说君侯向她提亲时半分惊讶也没有,想来两人是早就暗中通了款曲。咱们是官宦人家,素来谨遵礼教,可不兴拿着自家的门楣清誉去做赌。”

  余文翦当下脸上有些挂不住,辩解道:“君侯跟伯瑱素有交情,而伯瑱又喜欢将这个妹妹带在身边,这一来二去也未必就是像兄长说的那样。”

  余文敬缄然不语,心中想法却丝毫未被撼动。这丫头虽然处事内敛,锋芒不露,可行事章法总是透着精明,一点一滴算计得丝毫不差。余思远和韩莹的婚事不就是如此吗?虽然当初的极力撮合他自己也是存了私心,眼瞧着伯瑱扶摇直上,想为自己这一脉谋个保障才尽心与他交好,将夫人的堂侄女嫁给他,不仅仅是亲上加亲,更是结盟似的联姻。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弦合对于此事过分的热情,彼此之间竟好像存了一种默契,要借这门婚事攀连勾扯,互相倚靠庇佑。

  要知道,他浸淫朝局多年,见惯了党同伐异,有此想法很正常。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竟也能有如此城府,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又隐隐觉得……可怕。

  二弟家中的这几个姑娘,姝合自是温婉贤良,没什么心眼。婉合纵然心眼多了些,但都是闺阁里的小心思,上不得台面也不足挂齿。唯有这个弦合,总让人捉摸不透……

  他摸了摸穹柱缕雕出来的浮纹,暗道,希望这是余家之福而不是余家之祸。

  *

  过了几日,袁修果然又来登门下聘,双方换过庚帖,合过八字,将婚期定在了十月初九。

  时日算起来略有些紧,因大婚需要筹备的事宜甚是繁琐,诸侯礼聘正妻往往需要一年有余的婚期来准备,而如今距离十月初九,还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袁修给出的解释是,长安的使臣尚未离去,君侯有心留他们观礼,才将婚期提前。

  袁修走后,府中下人给弦合送来一张纸条,是江叡约她到南山寺相见。

  寺中桂花漫天,弥漫着香馥之气,秋水怡人,江叡面湖背对着弦合,一身黑衣,袍袖委曳,隐约能看出上面用金线缕出的暗纹。

  她将跟着的人留下,独身上前,并排站在他身侧,盯着水底游曳的鱼儿,阴阳怪气道:“戏演得挺好啊,又是质子,又要去长安,将我骗的团团转,很有意思是不是?”

  江叡含笑看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诘问。

  “彼时大局未定,我若是太早跟你说了,最后若是没有成事,那岂不是连累你空欢喜一场。”

  弦合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却又困惑了:“真是奇怪,你父侯怎么会答应……”

  前世这对父子可一直是冤家,江砚道既要指望儿子为他开疆拓土,又一直忌惮着他,到最后被江叡逼的退了位,还是不情不愿的,怎么今生倒是这么想得开?

  江叡低低咳嗽了一声,眼神略有闪烁:“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可疑,真真是太可疑了。弦合暗自揣摩,都要成亲了,他怎么还是一副藏着掖着的模样。

  “你这样可不对,咱们都要成亲了,应该彼此坦诚相待。”

  江叡挠了挠头,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番。弦合陡然睁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江叡:“你是说……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