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锁进门,女人弯着腰在检查她儿子的作业,不时责骂着,真吵。
她想,好吵。
女人似乎从窗外大雨瓢泼声中捕捉到她的声音,像只敏锐刻薄的鼹鼠时刻警惕着敌人的来袭,毒辣的眼神要把人看得脸发疼,一下接一下被刀子刮开的疼。
她听见她尖酸刻薄地问又去哪了?没打伞啊这是!滴得一地的水。
关你什么事,她冷冷地想着,不过是想给你们无聊乏味的生活添几个值得咀嚼的笑话而已,拿出来和别人啃,啃完之后还要嫌弃一下这个话题又老又没有嚼劲,你们根本就不懂一句话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流言之所以被称为流言便是它从来都不是只伤害某个特定的人,但却足够击垮那个人最后的希望。
你真恶心。
我真恶心。
她推了房门,坐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全身湿漉麻木,她彻底感觉不到寒冷,惨白的灯光下让她更加清晰的看见手腕上那道疤痕,好长好长顺着血管长到心上了。
她静静地摩擦着手腕上的那道疤痕,肮脏的雨水沿着袖子滑落在她手腕上,像一条蚯蚓慢慢地沿着痕迹攀爬。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我说的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
她重重地推开门,跑了出去,她的母亲在身后哭喊。
她转过身不管不顾地说,你们都不信我,我要去找那个老师,你们怎么都不信我?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父亲的脸狰狞而可怕,眼里的血丝要把眼珠染红,额头上青筋绷着,她第一次挨打,他父亲却下手那么重,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泪水沿着那道鲜红的巴掌印流淌,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得像被滚烫的辣油泼了一脸,好疼,你们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打我?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打我?呜呜呜——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受伤的是我?
为什么我要受到那些伤害,为什么受害人要被歧视?
她看见他父亲凶狠严厉的目光,哭得越发厉害,直到眼泪流不出来,她哽咽着被她妈妈抱在怀里。
你们怎么都不信我,那个老师是怪物,是会抓小孩的怪物啊!
冷冰冰的刀刃贴着皮肤的时候,人是会害怕的,心跳会加速,求生的本能会迫使你远离,那年她沿着手腕切下去,看着皮肤像开口的河蚌一样被割开,居然专注到忘记了疼痛,直到昏厥,她都觉得其实一点都不痛。
血沿着腕心往下慢慢流着,一点一滴地滴着洁白的裙子上面,开出了一朵一朵的艳丽的小红花。
她盯着手腕上沿着疤痕往下流的雨水发呆,唯一不同的是,血是热的,水是冷的。
既然你们不信,那就证明给你们看好了。
她抬起头看着桌面上死寂一般躺着的那本书,活着多么讽刺啊,要是活着那么容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去死呢?
故事也一样的可笑,活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福贵你还活着干嘛?你的愚蠢无知害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要厚颜无耻地活着,为什么不去死?活着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不去死啊?
为什么你不去死啊?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一遍又一遍,受过的伤害不会被磨灭,他们都会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意思活着吗?你是那种人吗?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我真得这么恶心吗?她自问自答。
是的,那个疤痕一辈子都消失不了,像胎记一样跟随一生,一次又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醒着不堪的过去,你真恶心。
她爬起身,发现双腿已经弯曲到麻木,酸痛地直不起来,她挪到床头,打开了柜子,抽屉摩擦着柜子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像是尘封在地下的怪兽不停地暴躁□□。
白色的药丸一字排开平铺在桌面上,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需要吃它入睡了,她曾经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新生了,没想到她挣扎了,但是失败了。
稻草会沉,苔花会枯,飞蛾会死,不能长久,那就早点消散。
最绝望的不是被现实击垮,而是拼命挣扎之后仍然被现实击垮,这个时候你才能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能,真相吹了口气,你就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因为你连责备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努力了,最后还是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