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笑对谢檀道:“谢大将军洞房花烛夜啊,不陪夫人反而陪军师,你俩……”
“要想夫人入草原前,我俩可是同吃同住同浴了好些年呢,若非同为男子,恐怕早已是儿女成群了,”叶淳哈哈大笑,又拍了拍谢檀肩膀,“没错吧?”
谢檀翻了个白眼,不住揉了揉突突跳着的额角:“唉,军师您回去歇歇吧,大半夜的实在不适合您这种老人家在外面闲游浪荡……”
而肖仪却也不失时机地提议道:“是是是,军师回去休息,谢将军便陪我饮酒闲聊一番吧。”
谢檀知道白日里所言及的自己要诈死而拒绝禁军统领一事,的确令肖仪如今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多年挚友,虽不知他如今究竟准备如何打算,但有酒共饮,却也不想推脱,便与肖仪如从前在汴梁时一样,一人提了一壶酒,对酒当歌,对苍茫天际高声诵念曾经偏好诗词,又伴了大笑欢愉。
直至天边翻出了浅白,肖仪才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醉眼惺忪地笑道:“谢檀,你还记得我二哥与百里春晴成婚那日,我俩在城墙之上共喝了多少壶酒吗?”
“记不清了……”谢檀脑中迷糊,口舌打结,“只记得第二日,我便骑马往此处来了,一转眼间,就那么多年了……”
肖仪笑起来:“那时你也就只是个青涩少年而已,根本没想到竟能成为威震两国的大将军,我本以为你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汴梁……”
“嘿,所有的事你都知道,”谢檀坐起身来,看着肖仪迷迷蒙蒙的目光,“那你便与我谈谈你如今准备怎么办吧?”
肖仪神识清醒了一些,也缓缓起身坐稳,望着天边已快乍现的第一道曙光,两行泪水流下,轻声道:“肖玉和史成济都死了,孟妈妈若泉下有知,应当能安息了……”
“肖玉出卖戍边军队情报给契丹,又助纣为虐,与史成济一道胁迫孟妈妈,害孟妈妈不堪其辱而自尽,两人都死不足惜,”谢檀道,“但孟妈妈生前,一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争不抢,平安到老。”
“她便是如此好心,不争不抢……何能料到别人不会安心给你这种好日子过,”肖仪苦笑一声,又转头看着谢檀,一道日光从侧脸照射过来,面容便埋到了阴霾之中,“谢檀,你我多年好兄弟,我肖仪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在河边走得多了,难免会湿了鞋,若是今后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死生关头,忠义当先,你便该杀就杀吧!”
“你……”谢檀酒醒了大半,“你想如何?”
“没什么,”肖仪站起身来,拍拍衣衫,“放心吧,我所选的路,自会承受一切后果。”
说罢,笑了几声,摇摇晃晃地提着空荡荡的酒壶便往回走。
谢檀望着日光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将肖仪整个人埋没在了巨大的阴影之中。
曾经自己熟识的那个人,那个会与自己谈及他尴尬的身份和处境、他与肖玉之间的矛盾、他的理想抱负的少年,好像突然就变成了记忆中的一个幻影,从汴梁水色中,没入到草原空旷天际里。
谢檀拎着快见低的酒,摇晃出声,又兀自坐了下来,又独饮完尽。
肖仪乳母孟氏的死,大约是他心头永远无法忘却的痛。一出生生母便离世,先帝不闻不问,唯有孟氏将他视为己出,悉心照料,而孟氏是宫女子中难得有所学问之人,也教肖仪识文断字,人世道理。
自己只遥遥见过孟氏几眼,容貌不算出挑,看举止得体,行为大方,更有大家闺秀风貌,如此一来,免不得被一些不安好心的人惦记上。
史成济久在宫中无聊,想寻人对食,看上了孟氏,多番骚扰无果,便去找了肖玉想办法。肖玉嘱人将孟氏骗入东宫,孟氏反抗之时,恰好先帝驾到,才使孟氏免于一难。
而先帝偏宠肖玉,纵使肖仪如何去替孟氏申诉,先帝终究不为所动,甚至还责骂肖仪信口雌黄,陷害储君,并下旨禁足。
终于一日,孟氏夜半自缢于一处偏僻的亭中,待宫中侍卫发现时,早已经香消玉殒。
禁足令解后,肖仪还是长时将自己困于寝殿中,不肯吃喝,而先帝也未曾一次安慰。而待到肖仪再现于众人眼前时,早已不是孟氏身旁那个眼眸清澈的小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