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有云,高谷为岸,深谷为陵,此话不假。平日里,谢开言在倒挂的山松野藿上跳跃腾挪,习仿猿猴游玩,只是以为天阶山高,高不可测,险不可攀,才有了这般名目。如今沿着谷底左右奔跑,跑出一身汗都见不到头,她才明白,天阶之阶,是层层叠加的台阶,呈东西走向,覆压三百余里。
山顶到峡谷不可估测,峡谷之多同样不可估测。
谢开言飞掠过一道葫芦口峡谷,仔细倾听,纵身爬升,翻越了一座小山头。山谷那边是个万人坑,白骨嶙峋,长满了青苔,风从骷髅眼dòng里chuī过,鼓着嗤啦嗤啦的笛声。她低下腰,摸摸白骨,骨质坚硬,赫然风化成石头。
她查看一刻,见无异样,又徒手攀援山石,向着天阶主峰飞跃。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她能听到天劫子呼唤她的声音,心里一动,悄悄沿着松枝斜gān爬去。
“小丫头跑哪里去了?老头子的晚饭还没吃呢!”
天劫子站在谢开言起居的石屋内呼喝,凉透的风卷起他气呼呼的白发。窗外白影儿一闪,一匹布缎似的黑发倒垂下来,缀着一张苍白的脸,此qíng此景太过诡异,将他吓了一大跳。
谢开言倒挂在松枝上晃dàng,口不能言,只能两臂招展。月亮从她脸庞后渗落,镀上一层绒边。天劫子见她冰冷安静的容颜,犹带着孩童的天真,不禁叹口气,好生唤着她下来。一当她站稳,天劫子就跳了起来,拿着蒲扇扑扑扑打着她的头顶,边打边叫:“好好一个小丫头,生得像猴子一样!哪有姑娘家在悬崖外dàng秋千、挖藤果的?就你这丫头闲不过,天天dàng来dàng去,把老头子的山窝当林子耍。你说你,你说你,啊?还想犟嘴?”
谢开言抱头逃窜,跑进几丈远的石窠里,烧了一瓦罐菌菇汤回来。红果、绿汁、灰菇飘dàng在木碗里,配上白色瓷盏,颜色煞是可观。但喝到嘴里,味道就不是那么鲜美了,只有一股淡而酸的味道。天劫子一边喝一边叹气,谢开言静静看着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饼,用手拍了拍边缘的灰糙,就着汤水吃了起来。
天劫子的眼睛快直了,道:“哪里来的?”
谢开言比划半天,都没让他弄明白。
天劫子叹气,压下她的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吃吧,就当老头子没问。”
谢开言吃掉整张饼子,喝了一大碗汤,擦净嘴,紧紧地望着天劫子。
天劫子问:“丫头你怎么了?”
这次,谢开言用竹筷蘸水,快速在木案上写道:“天阶山下有个万人坑。”
她提起问题的由头,期望天劫子解释下去,天劫子当然懂。他拿起蒲扇轻拍手掌,说道:“你也好生顽皮,竟然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她再央求,他思索片刻,当即说了:“一百年前,那里是处古战场,据说死了万数人。那一仗打得惨烈,血流成河,厮杀声传遍山野。后来山崩,掩埋了尸骸,每逢月yīn天气,隐隐传来人马的嘶鸣,像是在回放着百年前的历史。”
谢开言心下称奇,并未说出偶遇石窟的事qíng。
第二日,谢开言站在山崖前看着dàng胸层云,呼吸吐纳一刻。每日观赏壮丽景象,令她心生开阔之qíng。底下飞鸟掠翅闪过,乘风惬意飞翔,她看了十分羡慕。然而天劫子有令,不准她这个食客再四处游dàng,她只能静静地观摩,不能跃下谷底。
片刻后,她拿着改良的弓箭,对准树丛藤蔓处激she。嗤的一声,巴掌大的蒲叶穿透一个dòng,她拉动细小丝线,将羽箭扯了回来。如此she了一个时辰,采完药引的天劫子坐着滑轮木框上山来,看见他整辟的一方小小药糙园枝零叶落,jīng苗全部被削断,气得怒吼一声,将峰巅的松鼠全部吓跑了。
“小丫头!你给我出来!”
天劫子口中的小丫头其实并不小了,身材也为高挑,不过她皮肤苍白,经过雪藏后年纪显轻,在百岁老人面前,也的确只能算是小姑娘。
谢开言听得分明,忙背起弓箭,攀援上藤蔓,dàng到了对崖。天劫子学术高超、医术无双,偏生拳脚功夫一般,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只能顿足长叹。
谢开言打了一只野獾,将它剔除毛皮,开膛剖肚,清洗gān净,做了一道味道甜美的汤食,才能安抚住天劫子的怒气。野獾本身ròu厚味鲜,也不需要多加作料,剩下的毛皮油脂亦是大有用途。食罢,天劫子拿出一只木制的孔明锁,递给谢开言,道:“以后玩这个,养下xing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