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受不了,老六这人就快走火入魔了。
“他有时劝我,叫我烈酒别喝太多,胃不好。我想这话是我以前拿来劝人的,人只把我当耳边风,怎么他倒来劝我?真叫我说不出话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们都寂寞了。尤其是老六。偶然碰见个稍微关心她的人,就感触成这样,要求低啊。我怜惜的看着地。她实在是一个好人。
“我很听他的。我们之间……就像朋友。就是没想到跟这么一个孩子做起朋友来了。他没有问我要过任何东西,一张照片都没有。他很明白,很自然,很温柔。我也很了解,这种事根本一点结果也没有的,所以大家都尽量开开心心──谁还跟谁一辈子不成?他是移民,一家子在这里生很落地,做了生意的。我念完书天皇老子也留我不住,谁耐烦耽在这鬼地方?”
这些都不是问题,老六说来说去,没说到关口上,由此可知她真有点喜欢他。最主要的是,老六不能嫁一个没念过书的人。不可以。
老六说:“我见到他很开心。也有种唏然的感觉:没想到是他。”她嘲弄的□
“5c摆手。
“他有什么不好?”我用了她的口气,“你自己说的。”
“是呀,但是世事难料,以为是可靠的人,偏偏滑脚滑得快,以为是玩玩的人,却对我这么好。”
“是你的福气,不享白不享,你明白?”
“我.这个人什么都有啊,”老六笑,“就是没运气福气,所以一天到晚受着鸟气。”
“照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早该嫁个财才貌三全的丈夫,好好的被供养着才是,怎么落得这样?倒见一大堆丑妇穿金戴银,作威作福地做着太太奶奶───莫非真是红颜多薄命?”我笑。
她说:“你少替我担心,我还没资格做红颜。”
“太谦虚了。”我说。
“有人比我美。”她淡然的说:“比下有余。”
“难得你这样知足。”
她酸酸的说:“否则如何?气不过难道一头撞死不成?各人头上一片天,不过是这样罢了。”
我问:“你现在跟了这个男孩子,不与别人出去了?”
“嗯。他从来没要求我不出去jiāo际。是我自己听话的,他很高兴,只是没说出来,他是个好静不出声的人,嘴巴gān净,从来不讲人闲话。”
“难得。”
“他难得的地方极多。真可惜。”老六说:“你知道我的,别的趣味都过得去,独独找男朋友糊涂,这次我认为是对了,虽然不是长的事,到底他是可爱的一个人。”
她说得很客观冷静,一反常态。我相信她。只要开心就行了,我反复地只有一句话,只要开心就行了。老六年来开心的事是这么少。
多少个周末,她实在腻了,躲在家里不出去,有时候来找我,拿着一本词选,跟我说词。
她说:“你瞧这句:‘可怜无数山’。”
我说:“好句子。”
她会笑:“人家说:少女qíng怀总是诗。我是老了,一样是字,我是小报上的劫杀新闻,你想想差多远!”
她很会嘲弄自己,其实哪里就如此不堪了!她的毛病是太有真知,难为了她。
我只好常常以浓咖啡安慰她。
老六始终是太天真,她不适合这世界,如今她以自碰到了一个可以说几句的人,我却觉得不过如此,我是了解老六的,除我之外,还有谁?
老六说:“想想看,我们的女朋友,都结了婚,天天早上起来,连chuáng铺都自有女佣人整理,拍拍手就等着吃现成饭,跟着丈夫进进出出,吃吃茶逛逛街,老天,这种生活真不可思议,一出嫁就是太太奶奶,手指不用弹一只,真正到什么地方去找这种冤大头去!如果有.这么一个男人,我管他是贩夫走卒,猪头狗相,马上就嫁!”她大笑。
我说:“老天!亏你还是读社楼梦的人哪,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怕难为qí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