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_作者:绿山(151)

2020-09-12 绿山

    “我怕你担不必要的心嘛,我们都好好的。”

    “您和陶叔有没有注意些?”

    “你放心。我们除了买菜都不出门的。你吃早餐了没有?”

    “爷爷——”

    “嗯?”

    “您有没有他的消息。我联系不上他了。”指尖紧捏着手机外壳,泛白。

    易青巍这人,算是个忌讳。他们爷孙俩,默契达成共识,这么久以来,从未敞亮谈起过。

    但宋野枝一出口,宋英军就明了,偏偏要装傻多问一句:“谁?”

    他不答了,低声说:“爷爷,让我见他一面吧。”

    宋英军反应很快,意识到什么,严声问:“你现在在哪?”

    “云石胡同,14户,门外。”

    宋英军马上推开窗,往外看:“小野——”

    宋野枝握着手机往左跨一步,站到大门中间,没有抬头。

    “爷爷,就一眼。让我看他一眼,看他是好是坏。”

    黄昏弥留,春风凛冽,揉乱他一头短发。

    心爱的东西丢了,他不会向家长讨要,只希冀家长放手,让他去找。

    光线昏暗,不明朗。

    宋英军从房里看他的模样,灰色连帽衫,发白的牛仔裤,两手空空。像十七八岁时,放了学,刚回家的少年。

    他有些害怕。

    宋野枝的这几年,比他以前的任何阶段都上进努力。本科结束后拿到免研直博的名额,主动结交新友,不再抵触扩宽朋友圈,尝试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忙忙碌碌,兢兢业业,焕然一新,日日如常。

    宋英军还以为,宋野枝变好了。这个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孙子一夜之间愈合伤口,成熟懂事,在处理舍离之时游刃有余。

    可现在……若是非典不来,宋英军想象不出,宋野枝还要伪装和吞忍多久。

    少年人的情意炽烈属实很常见,但绵长至此,淳浓至此,似乎已然延到生命每一丝纹路里去,要割离就是要剥骨夺皮的模样,他没遇过,且难以置信。

    宋英军作为最亲近的旁观者,恐惧极了。

    春去秋来已经轮过六遍了,不牢靠的东西早该被碾散,泯然世间了。却有坚韧的,不可摧的,在激荡而无聊的岁月长河中,安然自若。

    小汤山,临时搭建的非典定点医院,隔离病区内。

    每一个医生和护士都被装进了密不透风的面罩和厚重的隔离服里,全体统一,失去个体的独立性。在这里,他们成为轮轴转的,不可或缺的救命机器。

    “38床,甲强龙由原先的500毫升降到250毫升。”

    富有磁性的男声透过面罩传出来,更显低缓沉稳,极易安抚人心。

    “好的,易医生。”

    面罩的橡胶味浓烈,时刻冲袭鼻间。易青巍能明显感觉到全身在出汗,不知是虚是热。

    “情绪怎么样。”他问道。

    “很不稳定,有自杀倾向。”

    “告诉他,见到曙光了。我们都在陪他战斗,坚持下去就能活。”

    一批尸体送去火化点,又有新的病人推进来。

    易青巍准备上前去接,被护士拦了下来。

    “易医生,你该去休息,不能再继续工作了。连续熬了两个大夜,铁打的身子也会倒。”

    一边听护士劝,易青巍一边跨着大步跟着推车走,应道:“嗯,诊完最后一批。”

    护士是接了指令来的,势必要把人劝回:“人手确实紧张,但要是倒了一个,就相当于没了十……”

    即将左转,就要消失在直直的长廊上,惯性过大,推车磕到墙角。一瞬,易青巍心脏刺痛,他顿住脚。

    似有所感,愈发强烈。

    易青巍转身,回头,看向隔离区外的玻璃门。

    那个人站在那儿,恍如静止,不知观察了自己多久。

    他的脸还是巴掌大小,一个口罩就差不多遮全了。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死死锁着易青巍,在他身上永久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