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_作者:绿山(241)

2020-09-12 绿山

    高景深。

    他是个腼腆的男孩儿,喜欢的也是男孩儿。

    他在圣诞节祝我幸福,我还回赠过。

    易青巍不厌其烦为他揩泪。一滴下来,他擦净一滴。一串下来,他擦净一串。

    高景深妈妈那简陋的纸壳上,用鲜艳的水彩,将八个大字描了一道又一道。

    “同性无罪,歧视大罪。”

    春天好荒凉。让人一个接一个,前扑后继成为殉道者。

    后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易青巍脚掌点地,轻摇秋千。万物寂静,他也异常温柔。

    宋野枝说:“这个秋千买得好不好?”

    易青巍承认:“好。”

    宋野枝抬手去捉空中的柳絮。

    夜幕下的柳絮好像没有白日里遇到的烦人。

    却是捉了把空气,手想放下来,被易青巍擎住。

    宋野枝的手指修长,骨感,握在手里,触感似玉。茧比前些年薄了,他慢慢地很少练小提琴。

    易青巍带着他的手,高举着,挡住月亮。

    “好像一枚戒指。”易青巍说。

    宋野枝跟着偏头,同角度去看。圆月的中心被一根指头覆盖,只露出轮廓,皎洁的月光晕染,一圈附在宋野枝的无名指上,就是一颗闪光的银戒。

    “明天我要和乃域姐带易一去打预防针,午饭你尽量按时吃,我回来再给你准备晚饭。”宋野枝突然说。

    易青巍募然笑起来,手臂无力,和他十指相扣后从空中落下来,掉进绵软的被子。

    “笑什么?”宋野枝歪头看他。

    易青巍摇头,问:“为什么又叫你。”

    “为什么不叫我。”宋野枝也问。

    “你最好使唤。”

    “你这个小舅最自在。”

    宋野枝坐直,问他:“小叔,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和小姑们一样,也去领养一个孩子。”

    “是不是看易一好乖好可爱。”易青巍说,“但是,养孩子可不像养小猫小狗噢,你愿意吗?”

    宋野枝想了想:“现在没准备好,我说以后。”

    易青巍摩挲他的无名指,不断圈量。

    他低声说:“好,再等等。”

    他们赏了很久的月,吹了很久的风,天际隐隐泛灰,才回房睡觉。

    宋野枝阖眼,眼皮微肿,涩涩的,没有困意。每句话每件事,都在心里过一遍。甚至追溯到重庆那趟旅行,车站外那个男人之前的热情和善良,之后的惊惶和如避洪水猛兽的疾步;面馆里那个男生的打量,无谓,似有若无的轻嘲,和临走前的一袋苹果。

    这个世界好坏参半。

    不过相爱的人相拥而眠,打算把坏的都忘掉,都丢弃在这个春夜。

    宋野枝忍不住睁眼,只能看到易青巍胸前的睡衣。盯得两只眼珠快要斗在一起,他赶紧重新闭眼,心下念念有词。

    好奇怪,我连你衣服的褶皱也爱。

    ——所以是他给予他能力,原谅一切,并热忱地接近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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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宋野枝好爱他闭眼时的样子。

    小叔皮肤白,因为他大多时候早出晚归,捂在医院大楼里,碰不见太阳。闭着眼的时候,眼皮更透出一股沉默脆弱的白,层下布满青红色脉络,细窄,晶莹,不规则延展。像冬天里,荒山中,枯树身上,方向懵懂,野蛮生长的野枝。

    他为他的眼皮作过画。

    百千个早起的清晨看过百千遍,纹丝边角在脑子里印得很清晰,于是在某个无聊午后信手画出来。

    真的只有条条蜿蜒的细线,描在广阔的苍白画纸上。

    易青巍路过,看不懂,问他这是什么。宋野枝亦真亦假地反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右眼眼皮上的血管们长这样?他还用手指挑引出一段相较平稳的线条,说,这个除外,这是你双眼皮儿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