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隔着两步半空间,不进也不退。赵聿生抱着胸,舌头在这句话上绊了一跤,好半晌才看着她眼睛作答,“不这沙子都硌在里头,
我也难得揉掉。”
折会议室,赵聿生以最利索速度结会。
一行人踩着纭纭议论作散。何溪即便中途缺席,眼下也差不离知晓了大概,留下善后归拢文件的时候,她问孙泠,“赵总是怎么个反应?”
“还能怎么反应,难不把人逐出去?”
低着头,冷戚一声笑在何溪垂发里传出,“这两个人没点什么我才不信。照说温董安插女儿到赵总手下私货意图,个比干心窍能不懂?好容易眼中钉、肉中刺没了,买十挂鞭炮都不够放的。现在温童复活横跳,赵总倒姑息由她去了。
到底是男人怎么个精刮,都难逃温柔乡英雄冢。”
孙泠一直淡淡的疏离貌,不置可否,只模棱回应,“不是什么人都像你一样,那么沉不住气。”
“也是,”何溪半偏头,刻薄她,“我是人生没经过大悲大喜,心肠浅攒不住事,但又何尝不好?过得快活就够了,什么婚姻子女都保不了我。谁死了谁又不要我了,眼泪留着自己洗脚也不为他们哭。”
“非要以揭人伤疤为乐子吗?”
孙泠陡然截停何溪。过去二人鲜少这般不对付,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味,没人拎得清,倒是有句话十足十地在理:
这上最不体恤女人的就是女人。
孙泠投一眼何溪指根的戒痕,只笑,“都说男人喜欢救风尘,有女人也不风尘,偏一味地作践自己。怕就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跪舔心态,那当真是‘救’吗?而当真又要还报吗?”
孙泠几乎不曾如此尖酸过。何溪一时恼羞到无言,眼眶闷红了,着实想拿文件夹掼对方,然而可悲在她不否认孙每个字,乃至不消对方说,
她也有那份自知之明。
彼此暗中角力之际,门外来人帮忙清场了,二人同时见好就收。
是夜天清月圆,温童归家收捡好陈设,温沪远才姗姗来迟也。
二人一个拘束坐在沙发里,一个通身睡衣地站在茶几边上。这里隔音实在不好,夜阑人静、灯火万家时分,邻居家一团和气谈笑能直接传导过来。
温童看过许多刻画家庭争战伦理大剧,也发现它们时常有个共同点,一地鸡毛十盆狗血地淋洒下去,终究都无法免俗地大小团圆,握手言。
中国人作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圆满的传统意义好像都逃不开解。彼时她对此有多疑惑,
眼下也就多难同父亲解。
从而开局就亮明立场,“我来是为了我自己。
一则想查清楚,阿公的车祸究竟温乾有什么瓜葛,这事除了我亲力亲为,指望旁人都不济。
二则阿公现在这个情况,我也正急需用钱。留在南浔从零起步很不现实,索性回到这里,该我我凭己力争取,不该我绝不多贪一文。”
“希望我做什么,我只要掂量清楚利害关系,在我角度也可取,我会做。除此之外,请你别过多干涉我,我们说好听些是半路父女,说白些,只是契约上到期解散的甲乙方。”
到此,温沪远嘁叹一声,也并不煽情地剖白与她,“我只能说,尽力把这辈子欠母亲的账,归还到你头上。”
白檀香薰里,温童听去话直笑,“挺好。那我也不计较认为只欠我妈妈,反倒庆幸,还晓得债务就是要肃清。”
她就像个讨债者,在连本带利地追究温沪远。
以前温童抵触这种相似点,如今,这么想反倒轻巧些。
早冬的夜尤为凉,窗外有风哨声。没几天要到十一月下旬,温童有感而发,“妈妈忌日快到了。”
“生日……”
“为了尊重妈妈,我几乎每年都早一天庆生,不管农历阳历。”早一天庆祝她生,迟一天哀悼妈妈死。如此错开来,仿佛她们曾经相遇过一天。
而不是她在这头心脏砰砰地,
那边妈妈在除颤仪下,心率停歇一条直线。
闻言温沪远二次沉默。
她的情绪无比稳当,稳到他没得露尾巴,露分毫表面痛心实则窃喜痕迹。
不论二人今后以什么角色牵连下去,她回来了,于他而言总归不蚀本。生意人掂斤播两太久,连亲情都是能掰碎开来,一块钱两块钱计算。
饶是如此,温沪远也意外女儿归来后,浑然不同往日的寡淡感。
意外到他临去前,三步一头时,心底还空落落地。
那个瘦怯身影只是无悲无喜地站在那里,被茶色灯光投去墙上,始终漠然状。仿佛失却了情绪化能力,再不骄纵取闹,也再不给一次扮演慈父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