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房近戚男女少在看楼上、套间里坐七大桌。唯独温沪东缺席。
温童被挟在爷爷边上,坐在二楼。他欢喜这种天伦热闹, 但不要温乾凑近,
“把一身酒气去了先!现在几点?清早喝的, 是宿醉?年纪轻轻这么个喝法不得命了!”
“您又不是不晓得。孙儿每天应酬一箩筐的呀。忙着各种人、各种事,和张三喝、和李四喝……”酒气熏熏的人胡吣着答。
温肇丰哼道:“无事忙罢了。”
“您这就言重, ”温乾醉相郎当得领带都歪,他喊在座的评评理,“我肩上有担子的呀。是不是无事忙, 谁又才是真的成天无事忙, 大家有目共睹。”
说着睇温童一眼, 散漫且轻蔑。
啪地, 钳子咬开核桃。温童把仁细细剥碎,再就全部归到爷爷的瓷盘里。无脑人说无脑话,她才不要理,而是有些卖乖嫌疑地哄爷子,“不生气哈。吃点核桃, 这东西不知道是不是真能补脑子。能的话正好,有脑子的就补多点,没的就补出个脑子来。”
堂下人声太吵, 温肇丰一时没听着。
倒是温乾急急对号入座,觉得被冒犯了,骂她,“傻逼!什么脑子不脑子,记住,我是你子。”
“我子在那边。”
温童丢一粒仁进嘴,下巴颏努努父亲方向,“这么说的话,你俩谁是六耳猕猴?你又要怎么喊爷爷,叫爸爸?”
好吧,她承认有些过分。只是当下愤不当下毕又很不舒服,忍什么呢,没必要呀,畏缩退让从来辛苦的是自己。
这话是赵聿生跟她说的。以及他说,很少有人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受到感化的,多数只会觉得你可怜。因为他们招你的目的就是看笑话,
你越忍,他们越快心。
“那我要怎么回嘴呢?”抬杠也是门艺术啊。温童请教某人。
赵:一句话,嘴巴不要脸一点。
……
眼下台子上搭的是《锁麟囊》场名选段。首场选妆奁一折,出阁期到,薛湘灵挑嫁妆,小姐有小姐的闺中脾气,一众傧相起哄得她百般羞赧又愈骄矜。于是只听那旦角念白:
鸳鸯么,一个要飞的,一个要走的,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
温童太了解这出戏了,乃至会背好几折戏文,信手拈来。
因为阿公喜欢听。小时候,古镇年节里戏团演选段她也看过。观众一般都很多,个子矮踮不够,她就坐阿公肩上去。左手糖葫芦,右手吹糖人,甜度爆表,
而台上那吉日良辰的婚嫁戏在她看来则更是甜外有甜。
说来不信,她当场告诉阿公,想当新娘子!
急什么?你现在太小了,不给当的。
那什么时候给当嘛!
等阿公再个二十来岁罢!
满堂唱彩里,温童眨掉湿润,冷暖自知。
偏偏此时梁先洲登楼。他这算迟到,路遇堵车,自己来应这种约又是个不伦不类的客,所以连忙到处赔礼。
有女眷嗑着瓜子玩笑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大家细听正唱的是什么,小梁,你这个红鸾星不动也得动咯!”
这话找得正合温沪远的意,迭声应是呀,也侧耳想听来几句戏文借题挥,只可惜,
堂下正唱的是:
三番五次总不称心。
这原是说锁麟囊的,可单独择出来就微妙。温沪远悻悻收回听觉,作罢了,“上午公司忙,难为你跑一趟。不必抱歉,快坐下来歇歇。”
“好,也不是很忙,”梁先洲就坐,接过热腾腾的碧螺春,“就是帕孚那边来了两位咨询顾问,找研部接洽,要评估几项新技术的风险控制与战略。”
说话人嘘着茶叶,忽而抬眸,“无奈该担责的人不在,只好我来顶。”
温也端起茶杯,讥诮道:“他以为他能威胁得我。”
“或许不是威胁。单纯置气罢了。”
“一样的性质。这人呐,逞着骄傲脾气不低头,以后有的苦果吃。”
“不说不快的事。今朝听戏大伙都高兴,您别为着个不上道的人气坏身子。”
“是你体己。”
“准丈婿”在那里一唱一和。温童这厢听得清清楚楚,八仙桌上,手托着腮,心里不禁暗诽起某人:看吧,不上道的帽子都给你扣上。你再拿乔就真没转圜余地了。
在她看来,赵聿生和温沪远就是悟空与唐长老的关系呀。而梁先洲是披画皮的妖怪。任凭悟空怎么苦口婆心地画下安身圈、棒打魑魅魍魉,
长老都是一句:
你怎么步步凶?打死这个无故平人,取将经来何用?你回去罢!
联想到此,温童失笑出声。温肇丰侧目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笑《圣僧恨逐美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