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你肯定已经感觉到了,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即使幼小如你,也学会了看着他们的脸色行事。
让你觉得稍显幸运的是,起码你的父亲没有像隔壁的父亲一样喜欢打孩子。隔着薄薄的墙壁,那边晚上偶尔传来掸子在空气中极速甩动的声音,还有足够穿透整个院子的小孩儿的哭声。
往往第二天,你就能看到隔壁家那个被打的小孩,腿上带着淤青蹦蹦跳跳跑到楼下,继续在泥土里摔打着。活像你们在水溪的泥堆里冒出来的小螃蟹,你们蹲在那里,用随手捡的树枝一挑,小螃蟹掉到下面的淤泥里,挣扎着向外爬。
是的,那个时候的小孩就是这样活着的。野蛮而顽强。
幸亏你也拥有一副好身体,从小到大并不常常生病。你极少生病的时候,母亲会坐在床头,手里继续编着筲箕,一边在你叫着渴的时候,用勺子将水喂到你的嘴唇边。
她偶然用手探探你的额头,那是她浅浅的爱,流淌在你们之间。
作为一个从小被教育要节省,要内敛、要忍耐的女孩,你知道那已经是爱最直接的体现了。你的父亲在那个阶段,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已,你对他最深刻的影响,仿佛只停留在三岁时他在你生日的时候抱着你的瞬间。
那个瞬间可贵的被相机记录下来,黑白的照片被母亲珍而重之地镶嵌在相框里,放在客厅一进门就能看到的墙上。你的母亲勤劳的擦拭着一切,包括那个包含回忆的相框。
大约是你7岁那年的春节,你和父母亲走在县里的路上。那是你第一次看到一个叫“电视”物件。你和父母亲牢牢的站在橱窗面前,看着那个正方体正闪着光,里面有漂亮的姐姐跳着舞,音乐随着她的舞姿变得高昂或低沉。
“你看,真漂亮。”母亲对着父亲轻声说道。
你的母亲总是习惯地向你的父亲征求意见,而不是说出她自己的看法。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迷惑你们女人的东西!”橱窗的镜子反射出你父亲脸上厌恶的嘴脸,他身份不屑的摇摇头,留下你和母亲站在橱窗前,自己一个人继续往前走去。
你转头问你的母亲:“妈妈,我们家以后也会有吗?”
她的眼睛里闪着兴奋,但是片刻之后对着你说:“如果你想看,就来这里看吧。”
你回家的路上,大家都在路上放鞭炮,还有那些漂亮的小烟花,你拉着妈妈的手看着这一切。
你在满心期待中迎接下一年的到来。
但来年的幸福并没有如期到来,新年后回工厂上班的第一天,你的父亲就收到了工厂效益低下,辞退部分工人的消息。不幸的是,你的父亲正在辞退的名单上。
其实不仅仅是你的父亲,还有同院的四五个叔叔,都在同一批次被辞退了。那是改革开放的第七年,国企效率低下,国企工作人员的懈怠已经大大影响了国营企业的效益。在国家政策的推动下,各个国企都开始了改革。
你的父亲连同那一批被辞退的工人在纱棉厂门口站了好多天,也在厂长办公室堵了许多天门口。最后县书记亲自给他们开会,鼓励他们发展个体经济。厂里也赔了一批补偿金后,此事终于尘埃落定。
你的母亲也因为这件事而愁眉不展。
她曾经试图和你的父亲谈话,她说附近有很多如剪刀、手帕那样的小商品可以进货。他们自己进一些货,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总能赚一些。
那年,持续了多年的计划经济慢慢松动了,个人也能以个体商户的名义自己经营店铺了。这在当时还是相当新鲜的事情。但对于你们家里这样,两个成年人都没有工作的家庭而言,你母亲提出的想法的确值得尝试。
换来的是你的父亲“啪”的一声,将墨绿色的酒瓶子摔到地上,一时间碎片飞溅,你感到脸颊有一丝刺痛。
母亲站在父亲身边,抖着不敢继续说话,她将眼神投向你,神色慌张。
弱者即使说着正确的话,强者也会因为有更大的力量而用错误碾压正确的弱者。
她跑到你的身边半跪着,眼里有还未溢出的泪水和慌乱,那是你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父亲那么凶恶的样子,你没有忍住害怕,大声哭出来。
“望生别怕,别哭别哭。”你的母亲颤抖着声音哄着你,她用袖子印着你的脸颊,被瓶子碎片划到的伤口沁出血痕,留在了母亲的衣袖上。
很多年之后,你在回忆中想到,那时候就应该离开他的。离开那个名叫父亲,却吝啬于给你真正的父亲应该给予的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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