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好累……
他不想输,不愿输,临离之际,答应过酸酸,未出师,誓不回,为了回到她身边,纵使再多困难,也能咬紧牙关撑下去。
可是他的心好累,累得快要不能呼吸。
澄澈甘霖涓涓入喉,浸润过灼涩而紧绷的咽喉,带点花蜜甜香的丰沛泉水注入饿了一整天的肠胃,灌饱了饥饿感,他忍不住张大嘴,贪心的寻从水源处挪动,下意识的咧开嘴,含咬住数根皓白的纤指。
“手……手……不要吃我的手啦!”
敏儿焦急的喳呼声震醒了昏沉的尹宸秋,他甫张开眼,便看见一节节如同冬笋的匀嫩小指头,卡在闭紧的齿颚之间,动弹不得,她急红了腮帮子,抖落以荷叶盛捧的甘霖。
梦中奔逐的人影霍然坠入无边黑暗,意识恢复后,他连忙将最珍贵的记忆片段藏好,不让谁有机会窥觑。
“谁准你擅自喂我喝水?”尹宸秋撑挺上身,漠然松开颚颔。
她赶紧收回小指头,凑近嘴边,朝咬得通红的部位频频吹气,委屈得红了眼眶,“我看你又饿又渴又累又晕……你还一直喊喉咙酸,所以我就盛水给你润润喉,你做什么又凶我?”
“我不需要你这种人盛水给我喝。”他凛漠的别开眸光,望向阴沉了尽半的夕照薄暮。
“这种人?我这种人是哪种人?你把我说得好像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有对你张牙舞爪吗?”他好像对她很有意见耶!
他冷冷回瞥,早熟的深沉教人下意识的想避开视线。“你身上没有半点人气,成日穿梭在昆仑山的大小荒境,能毫无阻碍的跨越千山万壑去盛来甘泉,你根本不是‘人’……”
“乱讲。”她气呼呼的扔开荷叶,俯身上前,让他聆听她鼻子吐出的呼息,更故意鼓气大吹一口,吹得他蹙起眉头,侧身闪开。“你看,我有呼吸,有脉搏,有心跳,我跟你一样,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我哪里不是‘人’?!你别胡乱栽赃我!”
确实,如此近距离,不仅能听见她气喘吁吁的换气声,还能清晰的瞄见她颈侧肌肤下的脉搏起伏鼓动,但她身上毫无人气是不争的事实。
兴许是修炼短浅的小妖小精,正处介于转变成人的临界期,可她……
关他什么事?他何必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妖精多费思量?
尹宸秋锁紧眉头,对她径自一人的喳呼不予理会,支膝翻正身躯,过瘦的骨骼掩在一袭简朴灰袍底下,已显得出挺拔轮廓的肩膀彷佛坚硬得能撑起一整片湛蓝苍穹,不屈的刚直体魄下潜藏一颗永不俯首认输的心。
“喏,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有。”他掉头便走,答得利落短洁。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好心盛水给你喝,非但没一句道谢,反而还臭脸相向,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一连串猫儿嘻咪似的娇嗔全让尹宸秋抛诸脑后,他厉色抹去嘴残余的水珠,阔步拾剑,踏暮离去。“喂……我跟你说话呢!”敏儿嘟噘粉唇,狂跺雪般裸足,好宣泄被人彻底藐视的愠怒。
淡灰人影沿着颠簸棱线,循从来时路,穿越过蓊郁茂林,回到八十八步天然石窟凿砌的陡峭坡阶,早已对壮观美景全然麻痹,一心专注拾阶步下,同时背诵尚未习熟的咒术,念念有词。
逐渐与惨淡云雾融合一体的灰影如豆般大,渺渺散尽晶圆大眸的聚焦之点,怅怅徒留她一人定在原地,痴痴寻思。
“真气人……怎么脾气拗成这副德行?到底是哪儿来的傻瓜蛋?”
敏儿鼓胀两腮,忽地腾空一蹬,捷速挪步,一眨眼已落在八十八阶的最上方。
“欸,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礼数呀!你真是我见过最坏的讨厌鬼!”
可惜,答覆她的却是山谷杳音,依稀可闻对岸山头自个儿柔声大喊的回响。
令她悬念牵挂的人早已失去踪迹,空留耳畔彷佛还能温习的冷淡对话。
哼,不跟她玩,她偏要闹得他不得不投降。
昆仑,云海浩瀚,终年不散,缈无苍茫,一座位在几千海拔之上的峥嵘仙山。
几座残破神庙搭建的殿宇,矗于昆仑之巅,上通天,下达地,综观天下众家习术门派,无不将此地视为心中的至圣之地。
红柱茶瓦,盘绕龙蛇吐信的凤尾檐角,三百多尊大小不一的神尊供立于红烛坛龛,古往今来,简陋的修道之所杂沓纷纷,处处俱是立誓求道者明争暗斗所余留的斑驳旧迹。
殿门前,四方开敞的露天广场,三面分立高达两座人身的栏架,架上罗列齐排各色古朴坛瓮,侧耳倾听,依稀有哀鸣怨诉,缭绕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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