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没有抬起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冰冷依旧的声音幽幽道出一句令情梦大吃一惊的话:“亡夫?谁说我的丈夫已死了?”
“尊、尊夫没死?”情梦指着她身上的缟衣,吃吃道,“那、那夫人为何穿这一身缟素?”
“我本以为他已死了,怎料他却没有死,不过他是活不了多久的!”女子拾起垫子旁一截竹子,拨弄竹子上开出的几朵白花,幽幽道,“你看,这开了花的竹子还能活吗?”
丈夫没死,这女子居然先穿起缟素,以孀妇自居,岂不是刻意诅咒丈夫早日归天吗?
情梦很是不解,“本宫实是不明白,夫人若是深爱尊夫,为何尊夫活在人世,夫人却穿这身缟素?夫人若是不爱尊夫,为何还要寡居于此?以夫人才貌,另觅佳偶绝非难事!”
“另觅佳偶?”女子盈盈浅笑,“这世间,除了我的父亲,再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既如此,夫人就该珍惜夫妻情分,何故披这缟素一人在此幽居?”
“他虽还活着,但在我心中他早就该死了!”竹子卡嘣一声断作两截,女子眼中迸射出缕缕寒芒,冰冷的语声含着切齿的恨意,“昔日他曾夺去我最亲的人的性命,如今他已不把我当做他的妻子,还要娶别的女子为妻!你可知我有多么恨他?我好恨!恨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他该死!他要娶的女子更该死!”
她冰冷的眸子似是不带丝毫情感,但此时切齿的恨意染上透明的眸子,竟迸射出蛇般冰冷狠毒的眸光,两只手无意识地拧动折断的竹子,神经质般不停拧动,唇边噙着一缕扭曲了的笑,像是脑子里有一根神经日日紧绷着,已是脆弱不堪,面临着崩溃!但此时,她眉眼一弯,牵扯出的笑意带着一种病态的天真,“知道吗,我所喜爱过的东西,总是无法永久地留在我身边。我的父亲曾经为我请来无数名师,教会我许多旁人想学也学不到的东西,我很喜欢这些师父!可是,当他们教我学会了所有的本领,父亲就会杀了他们,让别人无法再学到他们的本领。他们死了,我整日整日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父亲整日忙碌,很少会来陪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挖了院子里的土,刨了树根,找出好多好多的虫子,逗它们玩,可它们也都死了……
“后来,我想到一个法子,当父亲再为我找来一个师父,我学会他的本领,趁父亲下手杀了他之后,悄悄偷来他的尸身做成标本,日日让他陪着我……我喜欢他们,他们就会留下来陪我,满屋子的人都站在冰块里陪着我!”
她格格地笑,忽又颦眉,一脸忧伤,喃喃自语:“那个人,他杀了我的父亲、我唯一的亲人!我恨他,却杀不了他……我委身于他,慢慢地将他杀死……可、可是一离开他,我又孤单了,我想着他……不、不!我应该是恨他的……可我还是想着他,我回去找他,刨开他的坟,我要把他做成标本,永远留在身边,他这样的男子,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
她直勾勾地望着情梦,眸子睁得大大的,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没有哭声,大睁的眼睛显得如此的无辜与无助。她不停地落泪,泪痕划过近乎苍白的脸颊,如此透明的脆弱,如此的无助,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会心生怜悯,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情梦看着落泪的她,心中竟也万分的不忍、万分的怜惜!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子是没有错的,有错的是她的父亲和那些抛弃她的人,她是这么的可怜,确实需要人来好生安慰、用心呵护怜惜的!
情梦略显慌张地去安慰她:“夫人不必伤心,尊夫如若活在人世,迟早会回到家中,再花心的男人也会顾念自己的孩子啊!”
“孩子?”女子眨了眨眼,眨落串串泪珠,“我、我生不出孩子……我曾学过苗疆神女术,已无法、无法……”孱弱纤细的雪白身子微微颤抖,她无声地哭泣,泪水落得更凶了。
情梦慌了神,除了无措还是无措,“夫、夫人,你别哭啊!或、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是有个法子,只要……只要你愿意帮我!”女子低下头抚弄衣角,显出几分怯懦和不安,似乎怕情梦不愿答应她。
“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夫人但说无妨!”情梦已全然忘却了金半开的话,一心只想让这个脆弱不堪的女子重展笑颜。
缟衣女子不停地抹着眼角,轻声细语地问:“你帮我写几个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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