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18)

2025-10-06 评论


三点整,院外响起了几声汽车喇叭声。短促的,非常礼貌。我迎出门去,书杰已经站在车外等我,诗洁见了我,也飞快地打开车门,从前座上跳了下来。书杰一身熨帖的西装,诗洁则是一件精巧的洋装,衬上我的一袭淡色旗袍,倒有还真几分中西合璧,相得益彰。大家互望一眼,随即,三人一起笑了。刹那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在法国学画的时候……那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

“如姐姐变老了……”诗洁打趣地说。

“胡说……”书杰打断了妹妹的话,“你什么时候开始穿这些传统样式的衣服的啊?!你别说,倒还别有一番风味!衬上你现在的神韵……还真是个成熟女人了。”

两人说法不同,实质是一样的——老了就是老了。这些我早知道。

看完画展,又一起吃晚饭。聊了又聊,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

兄妹二人送我回家。

“改天再找你……”书杰说。

“如姐姐,你怎么就结婚了啊?!我哥还一直等着你呢……”临别,诗洁悄悄的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说得我心头一颤。

匆匆进门。

“老爷呢?”

“老爷在书房……”

我的消失在我丈夫那里,果然是无动于衷。

回到房里,我又一夜无眠了。所不同的是,我不仅在想我的丈夫,我的婚姻。想得更多的,竟是昔日在法国的种种,以及在门外诗洁的那最后一句玩笑……

……

书杰是个好人。

他象征的不仅仅是我昔日的留学生活,我已经生疏的绘画事业。在某种意义上,更重要的是,他还象征着我的另一种生存方式——抛去丈夫、婚姻与孩子,抛去过去将近十年里的一切烦恼与痛苦的根源,走出门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诱惑……

……

面对镜子,一种无言的悲戚油然而生。镜中的,已是一个年华老去的女人。一层一层脂粉盖上去,一笔一笔颜色描上去,只不过是把年老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重提而已。显在脸上的,固然是一份粉饰出来的美丽。然而,事实上呢?已经失去的,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的。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这种刻骨铭心的怀念与哀悼,感叹与惋惜,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得到。我的青春,我的容颜,我的一切骄傲与自信,都在这间大屋里,在我漫长无望的婚姻生活里,消磨殆尽。换来的,不过是这一脸的脂粉,一身的绫罗,一室的冷清。

……

“柳如,你生活得并不快乐。那么,你为什么不尝试放弃?放弃以往那些将你缠绕在痛苦与绝望中的丝,不要再妄图去理顺它们——也许你耗尽一生的时间也不见得能将它们理出头绪……不如放弃,进而选择一些其他的东西!一些能给你带来快乐的、让你找回真正自我的东西……还记得我们在法国的时候吗?想想那时候的你!那时候,你没有你现在手里的一切,但是,难道你觉得那时候的你不是比现在更快乐的吗?”

书杰的话,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

我终于走过了那道房门。

我在门口踌躇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将门推开……

房间里很乱,桌上堆满了纸张书本等杂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地照了进来,那一线可怜的光亮,反而更显得房间里昏暗异常。

我环顾着这里的一切,仿佛企图通过对这间房间的了解来窥探我的丈夫沉默面具背后的内心世界——这里是他的心灵禁地。他日复一日地把自己藏在这里。

这是我婚后第二次走进这个房间。和上次一样,又是一次没有得到任何允许的擅自闯入。上一次进来,使我获得了一生以来最为屈辱而伤痛的回忆。也正是以为那次的遭遇,使我在后来漫长的婚姻生活里再也没有鼓起过勇气再次踏足这里。直到今天,直到我终于决定与我的噩梦彻底决裂的时刻,我终于有勇气再次走进这间房间。呵呵,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上一次走进这里时的情形……那天,我端着亲手煲的莲子汤——他最喜欢的甜食,多放了红枣,他喜欢的香气。我悄悄地推开房门,悄悄地闪身进去,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后来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当时是多么可笑啊,我站在那里的那一刻,心里竟然还在暗暗地窃喜:他会开心吧?!我端来的是他最喜欢的莲子汤,在这么深的夜里……这应该算是个惊喜吧?!他抬起头,望着我……我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我的脸。他有些惊讶,有些踌躇,转而开始激动,然后,正当我准备开心地走上前去,展露笑容的时候,他的一句话,让我瞬间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僵在那里。他说:“小意,是你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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