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玉棠道,“喏,我说得过了,你比他好。”
少鸾茫然地“啊”了一声。
“你不是为这个生气呀——哎,我就知道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嘛。”
少鸾却来了兴致,“谁?你说谁?乔天?”
“就是白天说的那个,我干姐姐的男人,你们看起来虽然像一路人,但你心地至少比他好,你能让人开心。”
她可真是从来没夸过他,少鸾睁圆了眼看她,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问道:“跟我在一起你开心,是不是?”
“嗯。”这一声倒“嗯”得清脆爽利,少鸾的心情不知怎么一下子开朗起来,就像是风吹散乌云,露出月亮皎洁的脸来。嘴角忍不住往上勾,往上勾,笑起来,“那是,凡是认得我的人,都喜欢和我在一起。”
“呸,一夸就飘起来了。告诉我,你刚才躺在这儿想什么呢?别告诉我你真睡着了。”
“我在想啊,要是嫦娥能从月亮里下来找我就好了,谁知嫦娥没等到,等来了关姑娘——”
一双手已经掐住他的脖子,玉棠摇着他,“我让你不说,让你不说……”
少鸾便腾出手来呵她的痒,两人叽叽呱呱闹了一阵,都笑累了,坐下来喝茶歇气。
玉棠道:“你不愿说,我还不愿听呢!把那茱丽叶的故事给我讲完了。”
少鸾近日变得可恶,一个故事往往到紧要关头就刹住,要不就根本不讲完,好支使她捏肩捶腿,端茶递水,他常说的话是“欲知后事如何,且去端杯茶来”。不过今天倒没提要求,痛痛快快地把最后一个结局说了。他于戏剧上颇有天分,声调神情,比一般说书先生到位许多,更像一名伶人。故事里的爱恨情仇,被他说得宛然就在眼前。玉棠听得泪眼模糊,才洗过的脸又要洗了。头发是傍晚是洗过的,因没干透,所以只松松地挽着,方才一番玩闹,有几缕散下来,再洗脸的时候便弄湿了,索性把发髻拆开来让它晾干,一蓬幽幽的香气跟着头发散开来,直如瀑布溅起的水汽,打湿了空气,也打湿了行人的衣,少鸾只觉得心中一阵微微的荡漾,脑子里无由地想起那些古早的话,长发为君留,相伴到白头。又说一寸青丝一寸心,长发的好处,蓦然地领略到了。
“乔天这小子还真是有福气……”他喃喃道,想象着这头长发披了一枕的绮靡妍丽,不觉怔了。
转眼过了七月,天气便不再像前些时候热。老太太想着回去早日把玉棠的事办了,便打算动身,少鸾道:“便看这几天凉,等下秋老虎就来了,索性等到开学再去。再说,咱们天天闷在家里,苏州城都没有好好逛逛。”于是行程便耽搁下来,第二天他来敲玉棠的房门。
玉棠向来是起得早的,没想到今天他居然比自己还早,诧异,“你不是梦游吧,傅少爷?”
“带你去吃早饭。”
“今天家里不开饭?”她一边到里间去换衣服一边问,“厨子告假了?没听说呀。”
“去街上吃不好吗?”隔着屏风,少鸾道,“嗦。”见她换了好了衣服出来,上下打量,“换一件衫子,这件不配这裙子。”“你才嗦咧,乔天又不在这里,我穿给谁看?”
“给我看不行啊?”
“那可犯不着。”
少鸾瞪了她一眼,却无法,待要搁下一句“那就不带你出去了”,岂不是让自己白白起这一趟早?家里的厨子原就是本地的,吃的也一向是本地风味。但家里做出来的,跟小街上做出来的,味道到底不同。大饼油条粢饭汤团面衣饼南瓜团子蟹壳黄,堆得琳琅满目,光是面条就有几十种,用水粉牌写好了挂在墙上,看得完,吃不完。玉棠不知吃什么好,少鸾替她拿了主意,“咱们往前走,遇到人就问他吃了什么,然后我们就吃什么。”
这法子立刻得到了赞成。于是两人就用现学的苏州话去问人“早上吃个么啥事”,有人吃饭团加油条,有人吃面,有人吃馄饨,问到第四个人,此人道:“吃个小死人。”
玉棠的眼睛立刻睁得滚圆,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后,进了最近的一家铺子,看遍了牌子,瞧见有道名叫“荷叶包死人”的,估计就是了。
于是两人叫了壶茶,再叫了另外几样点心,玉棠一心等小死人。上来才发现就是家里厨子做过薄饼包油条,饼的里侧刷上辣酱,里头包上一根油条。“荷叶”是指薄饼,“死人”则是指油条了。她忍不住道:“苏州人取名字真是鬼得很。”
吃完慢慢地往回转。因为快要回上海了,便忙着买送人的东西。走到一半时,手上已经拎了大包小包。后又遇着卖糖画的,棕红的糖浆在白铁勺里加热了,就在一块圆铁皮上画起来。等画好了,就插上一根细竹签子,这时糖浆也凝结得差不多了。滋味只能算一般,但手艺人会画许多品种,有龙有凤,有虎有蛇,十二生肖都全了,还可以根据小孩子的要求画蚱蜢和蝉。最绝的是他还会画人物,比如猪八戒就是个大胖子,孙悟空便拖一支金箍棒。玉棠拍手叫好,几乎叫他把能画的都画全了,喜滋滋地拿在手里,“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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