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要再过着挣扎于“杀他”与“不杀他”的天人交战之中,她不想被他拥抱之时,分心思索该不该握住匕首,朝他温暖跳动的胸口凿刺下去——她受不了,她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她不想要回来这里,她不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她不想……伤害他。
承认吧,这才是隐藏在她心底深处,真正的答案。
“瑶华……”白绮绣敛去方才强端起来的倔颜,流露出哀求神情,不再与他硬碰硬,嗓音可怜兮兮:“你向来最疼我,无论我提出哪样央求,你不曾不允准过,我求你,让我死,算我求你了……”
“这种请求,我不可能答应你。”他断然拒绝,心里觉得荒谬,他最怜爱的妻,不求他给予华服美裳,不求他赠送金银珠宝,不求他一日比一日更爱她,竟然是求他让她死?!
“你会后悔的……”后悔将一个仇视他的女人留在身边。
“我赫连瑶华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闻言,她又怒又悲。
他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他竟然敢这么说?!在他完全摧毁掉她的人生之后——
倘若他有一丝丝悔意,为自己曾犯下的错误懊悔,那么,她尚能说服自己对他的心软是可以得到原谅,但他没有,他说,他从不后悔。
她恨他!恨他!恨他!恨极了他!
白绮绣泪水滑下,心底不断反覆喃着恨意。
对,要恨他,该恨他。赫连瑶华这个人,从她第一次听见他姓名时,她就知道他并非善类,他是个恶人,他做了太多不可原谅之事,而他毫无悔意,他真教人痛恨……
老天爷,你让我再度回来,难道正是要告诉我,我不能逃,我必须要做完自己该做的事?
是吗?
是吧。
我当初来到他身边的目的,未能实现的话,我也不能死,是吗……
“不论你为了何原因而来,我都要你留在我身边。别再说什么寻不寻死,绮绣,我绝不会答应你。”
赫连瑶华拥她入怀,唇瓣轻抵她柔软发梢,说话时的吁息,暖暖地如潮袭来。
她与他不同,她的人生中,有好多后悔的事,而她最后悔的一件,是与他相遇。
两人命运重叠之日,她后悔得希冀……它不曾到来过。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正与一袋沉重白米做对抗。
她并不是一个艳丽型的美人儿,充其量称得上清妍,五官端正秀丽,有股灵慧的雅致。黑亮如绸的长发束扎脑后,露出白皙无瑕的后颈及一对漂亮耳壳,身上布衣因她正辛勤劳动,而沾上些许淡褐尘土及晶莹汗水,她拖着比纤瘦身躯还要巨大的米袋,使尽力气要将它挪上板车,双颊因而涨满红晕,衬托雪白干净的脸庞显得粉嫩许多。
赫连瑶华一开始仅是做腻了手边工作,才会放下毫笔,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顺势放远目光,三楼高的书斋,视野极佳,推开窗,环视府邸广阔园林,正值枫红时节,东侧一片红滟滟。
火红景致里,一身灰白朴素的她,变得异常显眼。
她正要往粮仓去,瞧她打扮,应该是府中婢女,做着她分内工作,教他没将目光移开的另一个主因,他在她背上看见了枫红。
不,他本以为是枫叶飘落她背部,黏在棉衣上,但那并不是红色枫叶。
是血,一点一点,绽放开来。
她受伤了,伤口似乎因为她动作过大而扯裂开来,汩渗的血丝,透过厚实棉布,印濡而出。
是在府里受人欺负?
他知道奴仆之间存在阶级年资之分,如同官场一般,越是老练或受宠的下人,越爱摆出架子及恃宠而骄的嘴脸,更时常以“教导”为名,行凌虐之实,杖打一些不懂得讨好老前辈的驽钝后生。
他向来不过问仆役间的小事,只要别闹出人命,惹上不必要麻烦,鞭打一两个小婢女小长工也不算什么。
不过,她好似疼得紧,微微在发抖,背脊布料上的血绘已经不是红枫,血迹肆无忌惮蔓延开来,汇聚成一朵朵小小蔷薇花,再这样下去,很快便会绽成偌大牡丹了。
“德松。”他将守在书斋外的护卫唤入。
“少爷。”德松恭敬应声。
“去帮枫林小径上搬米的婢女一把。”赫连瑶华下达了一道连自己都颇为吃惊的命令。
善心大发这四字,不曾出现在他人生中,他没有对谁伸出过援手,至少,衡量出利益关系之前,他不会做出无利于自身的“善行”。
德松跟随主子数年,深谙少问多做的道理,心中虽暗暗惊讶,表情仍维持一派无波,领命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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