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如昔。
五年,足够教永眠黄土的尸身腐朽为骨,逝者魂魄更是飘缈徘徊在未知的彼岸黄泉,与人世遥遥相隔,时间却像在赫连府中静止下来──是的,时间静止,静止在白绮绣断气那一天。
虽说今日是“祭日”,府里没人胆敢将这两字挂嘴边,若让赫连瑶华听见,被杖打教训是小事,有没有命活着踏出赫连府才是大事。
赫连瑶华不承认白绮绣死亡,既然没死,何来祭日?
众人认为赫连瑶华疯掉了,这个男人不肯接受妻子死去的现实,拒绝听进任何劝说,若只是思想上逃避面对丧妻之痛,沉浸思念中,镇日以酒浇愁,或许还构不上“疯狂”之名,赫连瑶华的疯狂在于,这五年里,他没有放弃过“唤醒”白绮绣,所有传言能使死人复生的方式,他都试过。
拜遍了仙佛、求遍了庙宇、散去了钱财,号称法力高深的僧人、拥有特异能力的奇人、据说是某神某仙降世的活佛、天山奇果、小小一颗便叫价万两的活命金丹,甚至妖人,赫连瑶华皆不辞辛劳地将之寻来……
他不让白绮绣下葬,想尽办法保留她生前模样,要白绮绣复活时,肉身也能完好无缺。
他命人为她打造长命锁,佩戴于她胸前,白银锁片上刻有“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借以去邪辟灾,“锁”住她的生命,不让她被阴曹鬼差带走。
他点燃七层长明灯,悬挂五色续命长幡,更写下自身八字,供于佛堂,愿折己寿,延长她的。
他在屋里日夜点燃抗腐毒香,香息弥漫整室,味儿甚至飘出屋外,他更要人天天熬煮药浴,为妻子净身,目的自然仍是护好她的身躯,不允她腐坏。
府内仅有极少数人见过白绮绣现今模样,据说完全不像死去之人,反倒像是美人在暖春午后,枕卧长榻的悠闲小憩,那般静谥、安详,彷佛只要出声唤她,她便会睁眼醒来。
赫连瑶华如此偏执,看在府里下人眼中,不免唏嘘。
人死复生,根本是不可能达成的事,聪明如赫连瑶华又怎会愚蠢到坚信有办法救回白绮绣?
高僧无能为力,奇人铩羽而归,金丹仙果全是夸大其效的废物,他们都没能为赫连瑶华带来希望,换来的,是一遍又一遍的失落、叹息及愤怒。
众人暗忖,他不过是自欺欺人,做着徒劳无功的笨事,他们期盼着他死心,希望他有朝一日能看开,厚葬爱妻,为其超度,再好好调整悲伤心绪,兴许日后仍能遇见另一位教他爱慕珍惜的女子,将对白绮绣的眷恋转移开来。
到底还要失败多少回,赫连瑶华才会醒悟?才会认命接受白绮绣已经离他远去的事实?
“这么多年过去,少夫人从来没有复生迹象,上回我被派去整理少爷夫人的厢房,隔着床幔往里偷瞧,一具死尸,躺在那儿,不动不醒不能吃不能喝,真教人毛骨耸然……”沉默的婢女群中,还是有人管不住嘴儿,受不了闷重气氛,边挥舞着竹帚扫地,边嘀嘀嘟嘟说道:“就算看起来像是熟睡,毕竟仍是往生五年的尸体,少爷都不害怕吗?”伴尸同眠,听来好胆寒。
“佩佩……这番话千万别胡说,让人听见不好……”她身旁的双髻小婢闻言吓得俏颜泛白,连忙阻止她说下去。在府里,关于少夫人的一切,都是只能意会默认,不许拿出来说嘴。
“你们不觉得吗?屋里摆放一具腐坏不了的尸体,不替她下葬,说什么终有一日会活回来,少爷很痴情没错啦,但……他的行径让人害怕,而且……有点变态。”佩佩兀自说着,几个年轻小婢倒抽凉息,谁都不敢插话附和,甚至一两名较为伶俐的资深婢女,赶紧收拾手边洒扫工具,明哲保身地退离开来。
话,可以在心里想想,绝对不能大剌剌说出口,尤其是这样不敬之词,落入主子耳中,岂能全身而退?
“碎嘴的丫头!”
一声怒斥,伴随响亮掴掌,如飓风刮来,打得婢女佩佩跌坐冷硬石阶上,梳绾的小髻凌乱松垮,小巧钿饰散落一地,足见力道之大。
佩佩惊恐抬起头,痛得泪花打转的眸中,望见老总管绷着愤怒的苍老脸庞,那一巴掌正是来自于他,老总管怒不可遏的炙焰固然骇人,站在老总管身后,面若冰霜的赫连瑶华,教她更是浑身泛起哆嗦寒颤──
赫连瑶华挺直伫立在浓密树荫下,层层迭迭的摇曳叶影笼罩他英挺容貌,带来几丝阴霾,黑如墨石的双瞳透露出森冷无情的淡漠,削瘦脸庞泛有浅浅的暗青色泽,是屋里日夜不曾停止焚烧的防腐毒香所带来的后遗,加上他每天抱着白绮绣一块儿浸泡药浴,毒性在他体内恣意流窜,使得原本端正的五官看来倒有数分狰狞及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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