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她的抚慰,倒杯茶,替他捏捏腿、捶捶肩,甚至是填进他胸坎间的小小拥抱,都好。
“好香。”他嗅着参茶,参的清甜味,随热烟窜升。一方面纯属私心,她端来的,即便是杯清水,他尝进嘴里也觉得甜——这种爱屋及乌的蠢念,他曾嗤之以鼻,认为是一种盲目行径,他不相信怎可能因为喜爱一个人,便连她吐出来的气息都感觉到香?
现在,他可不敢将话说太满。
白绮绣捧杯的手微微发抖,茗杯的温热,传递不到她的掌心,亦温暖不了透骨的寒冷,茶面上水波激生,他以双掌托捧她的手,稳住茗杯,缓缓抵向他嚼笑的唇。
他饮下了参茶,喉结滚动,吞咽一口。
她惊恐看着。
看着他以口抵杯,就着她的手,喝下参茶,喝下毒——
白绮绣蓦然动手,立即挥掉那杯未尽的茶,行为出自于本能反应。
茗杯摔地,瞬间破碎四散,参茶茶渍溅得到处皆是。
赫连瑶华剑眉挑扬,不解觑她。
白绮绣被自己动作吓着,她怎会打掉那杯参茶?
“绮绣?”
他长指挑起她的尖瘦下巴,抬高她压低的螓首,惊见她滑过泪水的泣颜。
“怎么了?哭什么?”他揩住她的泪珠,涌泉般温热晶莹却如断线珍珠,越拭越多。“谁同你胡说八道了什么事惹你心烦?嗯?”是陆丞相恼怒之事传入她耳里,使她忧愁?
她只是哭,只能掉泪,只能踞起脚尖,吻住他的唇,任由参茶的独特香气从他口中过渡予她,他虽惊讶,倒也乐于接受,随她吸吮着唇瓣,并探入软嫩小舌到他嘴间,他不轻易放过到嘴的美味,缠着她、哄着她,牙关轻启,欢迎她的光临。
参的昧道,变淡了,被彼此的津液给稀释掉,而另一种突兀腥味越来越浓,弥漫在两人唇间。
是血,由赫连瑶华呕出的鲜血,数量多到自两人嘴角淌落,并染着两人四唇腥腻透红。那火一般刺眼的颜色,震慑了她,逼出她的惊声尖叫——
“瑶华——”
赫连瑶华毒发卧床已经两天,幸好只饮一口,要是一整杯参茶都喝下,大罗神仙亦难从鬼差手中抢回他的性命。
这两天,白绮绣几乎流尽了眼泪,心急如焚的大夫命人端来大量清水,强灌再催吐、强灌再催吐如此反反覆覆,她在一旁看着,疼得连胃部都随之翻腾难受。
那时,冲进房内的众人之中,有人发现地板上破碎的茗杯及参茶,凑到德松耳边低语几句,德松颔首,那人取银针,试探杯上残留的茶汤,针身瞬间变成墨黑,德松面露难以置信,却不得不先动手逮捕白绮绣。
“住手——不是那杯茶——谁都不许碰她……绮绣,到我这里来……”赫连瑶华的脸色白得像纸,意识似乎早已混沌,双眼紧合不开,仍惦记着她,字字费力咬牙,甚至摊开青筋满布的大掌,要白绮绣将手递进来,让他牵住,不允任何人带走她。
谁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能按照吩咐,留白绮绣在床榻旁,握住赫连瑶华因剧痛而抽颤的手掌,他握得恁紧,他无暇拿捏力道,毒所引发的痛楚,绵延不绝涌上,她像是他此时唯一能攀附的浮木,他无法松放,另一方面,他要保护她,若不牵牢些,万一他晕厥过去,她就会被人押走。
人都变成这副模样,竟还担心着她的安危。
白绮绣羞愧自厌,无法原谅自己。
她好可怕……好可怕……她怎能将他害成这样?!她怎能狠下心肠对他动手?!对一个如此呵护她、爱怜着她的痴情男人……
白绮绣再也咬不住嘴间呜咽,嘤咛哭了起来。
下毒之人,还有脸哭,简直是无耻至极——在场不只一个人如此不满想着,更包括了她自己。
大夫结束了灌水催吐的漫长抢救,喂赫连瑶华含下几颗解毒丸子,吩咐众人好好看顾,才退出房去。
赫连瑶华白似雪的脸庞仍可见其饱受痛楚折磨,她深瞅他,泪花迷蒙,心疼如绞,他握住她柔荑的手劲已轻,应该说,他连“握”的力量都耗尽,五指依旧交扣在她指节之间,她忍不住掬起他的手,贴在泪湿脸颊边。
第一次,她无法汲取到他炙烫的体温。这只大手,总是暖呼呼的、总是轻佻顽皮的、总是温柔小心……现在却软绵无力,冷得像冰。
她不该伤他……该喝下那杯参茶的人,是她……她挣扎在娘亲与他之间,她觉得痛苦、她想逃避、她想从这道难题中解脱,可是她不知道,伤害他竟是如此疼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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