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荑生抬头看了看顾藕和邢秋圃,又低头看着在自己怀中冷去的喜儿。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空空的,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假的,刚才还活着的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而……这就是没了喜儿的感觉么?一种什么都感觉都不存在的感觉……
“还知道痛,没事。”邢秋圃说着,让顾藕宽心。
“荑生,你要是难过想哭,那就哭吧!别憋着,好好儿为喜儿哭上一场,也是你们的情分,往后,也好打起精神来过活。”
可柳荑生没哭,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喜儿,除了脸上尽是迷惘之外,一切如常。这让顾藕和邢秋圃两人在交换的眼神中又多添了一抹不安。
“呃……”顾藕清了清喉咙,想找点话跟柳荑生说,好转转他的心思,“我刚正跟秋圃谈着,要给喜儿弄口什么样的棺木呢!这依你看……”
“棺木?”柳荑生呆呆的。
“人死了,这棺木是头一件大事,总不能像其它小子一样,一口薄棺材也将就,是吧?你用不着担心钱,这件事我来负责。”邢秋圃拍着胸脯。
“是啊,我们商议好了,一人领一件事,你只管放心。”
“棺木?”柳荑生重复着,像是根本没听到身旁的两个朋友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想起前年有一回,我对喜儿说,要我死了,我想他给我殉葬……”
邢秋圃和顾藕一听,两人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戒备着,怕柳荑生做傻事。可柳荑生还是持续着聊天似的语气,一脸淡淡的说着。
“他不肯,我就跟他呕了场气。其实我也不是当真要他那样,只想他哄哄我罢了。”
当时喜儿是怎么回答来着?
‘凭什么你死了我得殉葬?我当初卖到你家当奴才,确是卖的死契不错,打那天起,我就一辈子是柳家的奴才,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死了,我死心塌地替你守着墓、尽心伺候你的子孙去,没个你死了我得殉葬的理儿!’
‘那你是叫我一个人往阴间去?你忍心?’
‘不忍也得忍!我跟着你一起死,叫咱俩的尸体都叫野狗给叼了不成?’
‘哼!听起来倒是有理,可在我看来,你对我也不过尔尔……我这算明白了,你要懒怠跟着我,尽可像其它人一样,想走就走!只要你一句话,我二话不说放了你走!’
脑海里,喜儿的双眼气得瞪圆了。
“之后,喜儿气得整整两天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邢秋圃和顾藕两人互看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继续听柳荑生滔滔不绝地将整件事说到个段落。直说到两人怎么合好,柳荑生这才住口。
顾藕的视线移到柳荑生的手上,五指还和喜儿的握着呢!隐叹着气,他伸手想将喜儿的手抽开,一抽不动,多用了些力才分开他们俩。
“好了,荑生,你先去歇歇,有什么该料理的,我会替你料理。去,去歇歇……”顾藕将柳荑生自床边扶起,和邢秋圃两人一边一个地架着他离喜儿的尸体远些。
柳荑生始终没再见眼泪。
后来,他昏惘惘地睡了,在梦中,他看到喜儿对他招着手笑着……直到他醒后,往喜儿的房间来,见到一干好友热心地慰问他,而喜儿的灵堂也开始搭了起来时,他才确定喜儿是真的不在他身边了……
泪,也就在这时才觉醒。
※※※
七天、又七天……眨眼间,喜儿的二七也过了。
柳荑生食不甘味地耙着稀粥,略焦的米粥带着苦味。若是喜儿在时,这样的东西他根本吞不下去。但现在他一口口地吃着,配点酱菜,心里没半点将就的意思也能把一锅粥吃光。
喜儿的死,把他的少爷脾气也跟着带走。
自从双亲辞世之后,柳家的光景就一年不如一年。那段日子里要是没有喜儿,眼下他柳荑生不定在哪儿要饭呢!
那时,家里的下人仆役养不起了,他就一个个放了他们,让他们自去找生路去,只留下一个喜儿,两人靠着剩余的微薄家产、柳荑生以廪生身分每年领个几两银子贴补,再有喜儿的精明伶俐,日子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可往后呢?油价米价不知、买卖上的算计不懂,往后他一个人怎么过日子?然而现在,柳荑生还想不到那份儿上,他只是盼着,盼着喜儿那在这屋子里徘徊的魂魄不再躲他,让他再看清楚他一眼、再听他说上几句真心话就好……
可喜儿的鬼魂总避着他,却又时时让他感觉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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