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有些儿累了,想歇着。”
“是,那您就好生安歇吧!”黎湑微笑,帮着王兰洲拉上了被子,便径自走到屋外。
耳听得打水的声音,接着响起的是捣衣的声音。
王兰洲听着,脑海里栩栩如生地浮现黎湑蹲在井边木桶旁捣洗衣物的模样,他仿佛还可以想见黎湑拿手臂处的袖子擦汗……
心情闷得怪。王兰洲坐起身来,伸长了脖子看向窗外,远远地可以望见黎湑的侧影。
月光绵密地洒落,敷在黎湑身上,白净的脸庞上嵌着的那对澄澈大眼望着虚空处,叫王兰洲不由揣想着黎湑的心事。有那么一段时间,黎湑不停地敲打着同一件衣衫,笃!笃!笃!地,净打在同个地方。
想什么呢?想得那般专注……意会到自己的思索,王兰洲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十年前的往事——
那些在佛寺虔心忏悔的日子,耳听着木鱼声响,……一声又一声,和着满室里香烟一同缭绕,那气息和声响本都是静人心的,但他却怎么也摆脱不掉那个夜里黎湑的眼泪。
这是羞愧,也是后悔吧……王兰洲想着,十年后的重逢,竟把这种心情再度勾起……
屋外的捣衣声停止,接着便见黎湑拧干衣物,站起来抖着手中湿衣,将之晾到竹竿上头。
看着黎湑的举动,王兰洲心里有着惋惜,也有些心疼。算算,黎湑也二十三了吧!是个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但他却独自一人在异乡熬这苦日子,身边没个人知疼着热的……
王兰洲心里一动,算定了自己该怎么做,好补偿过去的罪愆,顺带也还报黎湑这个救命之恩。
只是,心不知怎地,就是沉着……重甸甸的,像浸饱了水的布帛,沉重得甩不开来。
※※※
天气晴和,远处放牛牧童唱着歌儿,手里挥着草杆子戏耍,衬出一副恬和的乡野景象。
一大早,黎湑便到庄子上去禀报了关于王兰洲的事,主人邢老爷一听,便派了人预备下轿子,往黎湑住的小屋这里来抬受伤的王兰洲进邢府大屋去。穿越了田陌庄门,两个小厮放下了轿子,扶王兰洲下地。
“慢点儿、慢点儿……好生地扶王老爷下轿。”老管家指挥着几个奴仆。
这时,一个年约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自屋里走了出来,拱着手笑脸迎上,说道:
“怠慢贵客,失礼失礼,还望王老爷别见怪。”邢老爷的笑脸一团和气,让人见了就生亲近之意。只见他笑着跟王兰洲见礼,而后横了眼黎湑,嗔怪着,“真是不懂事,这事怎么不昨天立刻来报?看委屈了王老爷。”
黎湑垂下了头,不做辩解。王兰洲见状,便想出声替黎湑开脱,但见那位邢老爷也只是随口说了这么两句,并不是认真在责怪黎湑,王兰洲也就闭上了嘴,让人将他搀进厅里坐下。
邢老爷让下人送上茶,随即坐下和王兰洲说话。两人互道了姓名年纪,又问了些彼此的经历,直谈了好半天,才在彼此的故旧亲属中找到了共同的熟识,算是攀上了关系。
“原来兰洲兄也识得他啊!”一攀上关系,邢老爷就不客气,直称王兰洲的号了,“既如此,您呀,也别跟我生份了,直接叫我的号吧!早年我曾跟他同在一处寄宿攻读,三年前他还给过我信、捎了礼来,不知他近年怎样了?”
“既然邢老爷这么说……”王兰洲话一出口,就换得一个佯怒的嗔视,叫他不由窘赧地笑了,拱手说道:
“秋圃兄恕罪,我这人一向就是放不开……”干笑了两声,又喝了口茶掩饰,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离京的时候他还来送我,那时看他,精神是挺健旺的。”
“那就好。”邢秋圃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些感慨,但又很快地被笑容驱散,“您呐,就在我这儿安心养伤,那些逃散的家人奴仆,我也负责给你找回来。”说着,他拍拍胸脯,见王兰洲口唇微动,便拦在他前头说道:
“,你别说谢,我这人听不惯这些。你要认我是个朋友,还值得一交,就别跟我说谢。”
看着邢秋圃可亲诚恳的面孔,王兰洲不禁润了眼眶,“秋圃兄古道热肠,真叫我……”
“别这么说,”邢秋圃笑了笑,佻达地拍了拍王兰洲的肩,“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爱交朋友,今日既然叫我攀上了你,你就别想甩脱我啦!”
“唉……”王兰洲的微笑里有着一丝暖意,“不想我这么一个辞官的失意人,竟能在这想不到的地方遇上了您这样的人物,说来,我倒该感谢那群匪徒,要不是他们,我可能就跟您失之交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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