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湑跟在王晴湖身后,看到王晴湖疑问的眼神,便淡淡地答道:
“那是老爷疼惜我……不忍看我小小年纪就离了娘身边。”
疼惜,是的,疼惜。在念着往事的这当口,黎湑顿觉心上一阵暖。就是那份被疼惜的感觉,让他盈泪的眼眸有笑容替上;也就是那份疼惜,牵绊了他的心——足足十年……
十年光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瞬间的感动在十个寒暑间延续、不断重温,即成了刻骨铭心……从不曾怨过、悔过,只是牢牢地记着那抚上自己肩头的温暖大手,即使长大成人,却仍一径恋着那份感动。
“原来是这样……这些年,我跟我哥哥都不在他老人家身边,他必定也是寂寞得紧……所以才会起这念头吧!”
听着王晴湖的话,黎湑只是淡淡一笑。自己所怀抱的这份思慕,或许是真的掺杂了如王兰洲所言的移情与孺慕,可即便多了这些情愫,谁又能说这情感不真?他明白自己的心,也明白王兰洲的心,体会得出他意欲定下这父子名分是为着什么。
为着人言、为着世俗、为着心安……做人真难啊……黎湑的眼神空茫起来,为什么总不能随心所欲?而这心,为何再不能如以往一般安于静静的想念?或许是被重逢的喜悦煽野了心,误以为老天为他们续了缘,是为了成全这十年来那个殷切的梦……谁知全是他自己错了角色。
“我爹说,这件事得问过你的意思……你怎么想?”
黎湑抬眼,注视了王晴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王晴湖诧异,但随即叹了口气,耸耸肩接受了这个拒绝。“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或许你跟我爹没有父子的缘分吧!”
黎湑的视线飘向王兰洲所住的厢房门,心里暗自琢磨着‘缘分’两个字。
※※※
临别在即,邢秋圃为王兰洲父子设宴践行。
席设在四面敞透的亭子里,就着水音月色,琴韵更加清亮,时而悠扬、时而低回,别离的愁思更浓。
邢秋圃执起酒壶,替王兰洲满上了酒,慢条斯理地说道:
“有件事儿,要跟你说。”
见邢秋圃突然改了脸色,王兰洲不禁直了背脊,“什么事?”
邢秋圃看了王兰洲一眼,而后叹了口气,“黎湑跟我说……”
听见黎湑的名字打邢秋圃嘴里吐出,王兰洲心里已经有底了。在知道黎湑拒绝那收他义子的提议时,他就明白了黎湑的意思。
想必这父子的缘分,不是黎湑想要的。王兰洲仰头一口干了杯中酒。而这父子之情,对两人来说都是太勉强了……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无奈地,王兰洲吁了口长气。
“……他想继续留在这儿。”
王兰洲怔怔地放下酒杯,“他……是这么打算?”
“嗯。”邢秋圃点了点头,摇晃着手中酒杯,“还是你再去跟他说说?”
“…………不了……”王兰洲在脸上挤出笑容,“既然他这么决定……就依了他吧!其实……其实我也只是想、想还他一个人情罢了……”说着自欺欺人的话,王兰洲硬要强装无事的声音仍有防堵不住的苦涩流露,引来王晴湖的注意。
邢秋圃端详着王兰洲,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可以理解王兰洲的想法,可在他看来,这些又有什么好怕的?人人都长着一张嘴,旁人嘴里说的难道就比自己这张嘴所说的贵重?而人人都说不对的事,难道就真的不对了?邢秋圃撇了撇嘴,摇摇头,捺下多管闲事的念头。
“呃……不谈这些了,”邢秋圃摆了摆手,端起酒杯来,“明儿一早就要分别了,今晚咱俩好好痛饮一番。”
王兰洲也为自己满了酒,两人干了杯,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两人相视一笑,笑出一抹珍惜。
“上苍真是待我不薄啊!”王兰洲放下酒杯,“让我在鬼门关前捡回了条命,更让我结识了秋圃兄您这样的好友……这一生……也算不枉了。”
“当真?”邢秋圃笑问。
无心的促狭,却让王兰洲心虚起来……说不枉,是真的么?邢秋圃的疑问挑起了一直逃避去正视的事实——自己真的了无遗憾么?思索着,眉心不觉蹙了起来。
“兰洲兄,你别介意,我是无心的。”看出王兰洲的心思,邢秋圃连忙解释。
谁知这一来却让王兰洲更觉窘赧,一时讪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响应。
起身离席,王兰洲走到亭栏边,望着底下黑黝黝的水面。那水,似面照心的镜子一般,映现出一张容颜——看得王兰洲不觉有些痴了……起风皱水,点点星月光辉坠落池面,月涟似面、星漪如眸,一个接着一个地闪现,是脑海中所有贮存的颦笑重现……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丁冬
短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