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身在黑牢中的你可有所不知啊,就为了你沐家一家子,咱们陛下可是日日拉长着脸过日子。」押囚官蹲下了身子,调笑地拍着他不见血色的面颊,「就因你的不死,陛下便益发心里不痛快,可偏偏陛下又寻不着个可光明正大杀你的理由。你说说,要是再这么让陛下不痛快下去,这还让不让上头的大人物们过日子?」
堂堂一国之君,器量竟狭小如斯,一心只为泄愤而欲置他于死?杀人不过头点地,他父兄皆已在午门前伏法赎罪这还不够,还非得要他这无罪之人一解陛下心头之恨?
沭策几不可见地喘了喘,微眯着眼,就着林里昏暗的天色打量着四下……深山野林,不见归鸟、难觅人迹,的确是个杀囚弃尸的风水宝地。
「所以说,你也别怨我,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其实今日要杀你的并非只陛下一人而已。」押囚官一手揪着他胸前残破的衣襟,半拖半拉地将他自山道上挪开,还不忘要他做个明白鬼。「你以为这三年来,是谁在对你下毒?除开陛下外,还有东西两宫的娘娘要你死,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要你死,你若是再这么拖着耗着不死,我们怎么向顶上的人交代?」
「同他说那么多干啥?快给他几脚就是了。」另一名倚在车畔的押囚官不耐地提醒,「天就快黑了,出了林子后咱们还得找个地方过夜。」
躺在路旁枯草丛中的沐策,不说不动地直视着押囚官庞大的身躯,矗立在他面前,仿若一座他永攀不过的死墙。
押囚官朝他高高抬起一脚,「来世投胎时,记得要睁大眼睛看好人家啊。」
直袭在他胸腹间的重脚,一下下地,令他的胸骨发出濒死般的声响,鲜血直自他的嘴角不断冒出,顺势流下的腥热血液令他的颈间湿黏一片,令人盲目的剧痛似是无处不在,他捱不过,几脚过后便昏死过去。
天地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再有日夜挽响起的车轮声,深沉甜美的睡眠,如同一坛蜂蜜般的暖水,拉着他安心睡至梦乡的最深处。他再也不必醒来面对这副半死半残的身子,也再不必清醒地面对那永无歇停的折磨,在他身后,人间之事已了,他只须放松了身子,漫步跨过死生之界……
忽然间,某种温热热的触感停栖在他冰冷的面颊上,拖回了他远走的神智,意识模模糊糊的他微蹙着眉,感觉似是有人正摸着他的脸庞,而在他身下,则又再次传来了马车那辗过碎石所造成的震动。
将他半抱在怀里的来者,不停的以巾帕拭去他嘴里冒出来的血沫,并抬高了他的上半身以防他呛血回流至肺中,那双温柔的手,似是看出了他的需要般,徐徐轻抚着他因疼痛而不断抽搐的四肢。他微微动了动,挣扎地想睁眼看清来者究竟是何人,和接下来他将面对的,又将是死抑或是生。
「别动,你伤得很重。」属于女子的绵软音调,轻轻在沭策的耳畔响起,适时地制止住了他加重伤势的举措。
与自家小姐一块坐在车后头帮忙的花婶,在又湿透了一条巾帕后,忍不住扬声向坐在前头赶车的自家夫君催促。
「老头子,动作快点,人都快没气啦!」这些血都是打哪儿冒来的呀?这小子是打算吐光所有的血不成?
忙得一头大汗的花叔应着,「我这下是在赶了吗?」真是的,山路歪歪曲曲地扭着,活像一条蜿蜒在山脊上的小蛇,天色又暗得就快不见五指,这能教他快到哪去?
「忍忍啊。」苏默将沐策置在怀中,俯身在他耳边说着,「就快到家了,你再忍忍。」
家?他哪还有家……
吹拂在他耳际的温热气息,瞬间揉散了他的神智,也抽光了他的力气,他的颈子略略朝旁一歪,又再次投向昏迷的拥抱中。
不知过了多久后,再次苏醒的沐策,隐约地听见在这干燥暖融的屋里讨论的人声,且音量愈来愈大也愈来愈吵。他勉强辨认着声音的来源,就在方才,那个曾在车上安慰他的女子,似乎正忙着在屋子里指挥着,又是命人添炭火,又是询问厨房里的热水烧好了没。
喉间极度焦渴,沐策忍不住伸舌轻舔干燥龟裂的唇瓣,不想这么一动,浓浓的血腥气味顿时充斥在他的口鼻间,呛得他忍不住又再咳出几缕犹哽在喉间的血泡。
屋内细细碎碎的人声霎时远去,许多人影朝他俯探过来,那几双自四处伸向他的掌心,有的忙托高他的后颈替他擦去嘴边的血丝,有的侧托着他的身子,在他身后规律地轻拍着,还有一双和暖的小手,则撩开他腕间的衣袖,小心地替他诊起了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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