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是无恙口中的“吴钩”。
到了这个时候,韦长歌忍不住又开始细细研究起自己的右手来。
“一只好手,不知谁人来砍去?”他看了半天,突然这么感慨了一句,略一顿,又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苦练左手剑?”
苏妄言正在忙着翻阅各地分舵送来的信件,也去不理会他。
过一时,只听他又道:“你不是爱那家小店的酒?那家店我已经买下来了,以后你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你喝惯了的碧螺春,我已付了程家茶庄六十年的钱,让他们每年把最好的新茶送到你家。还有,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赶紧告诉我,我让人一并都去找来。”
苏妄言这次一愣,不禁抬起头傻傻地看着韦长歌。
韦长歌见他抬头,一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儿得意:“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你可听过?韦长歌没有了右手就不再是韦长歌。这天下堡堡主,到时也是要换人的——这些都由不得我。我只怕,以后没有了右手,就连想帮你做点这样的小事也都办不到了。”
苏妄言默然了一会儿,冷冷道:“这点小事,大不了换我来帮你做就是了。”
韦长歌笑道:“韦长歌不过一个‘负心人’,又怎么敢劳动苏大公子?”
苏妄言脸上蓦的一红:“至少到这一刻我们还是朋友。”
韦长歌只看着他微笑不语。
苏妄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猛的站起来,把一堆信都扔到他身上,大声道:“有时间说这些,不如想想怎么找吴钩!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保住我的右手。不过,既然有你愿意帮我做这些‘小事’,有没有右手,不也一样过得快活?”
韦长歌打个呵欠,冲他懒懒一笑。
苏妄言瞪着眼看了他半天,突然道:“我有办法了。”
“哦?”
“吴钩难觅,无恙易找。先找到无恙,从他身上下手,看他从什么地方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吴钩,又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凡事总有因由,是人就有过去!找不到吴钩的人,总不见得连他的‘过去’也找不到!”
苏妄言走到他面前,严肃的宣布:“你放心,有我在,你的右手谁也别想拿走!——上天下地,我也要把吴钩找出来!”红衣(6)其实不叫红衣(6)。
无恙见过红衣(6)两次。
第一次见到红衣(6),是八岁那年。
跟着母亲从舅舅家回来,马车微微地颠簸着,黄昏的时候,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周遭是不同寻常的寂静,听不到车外侍卫和母亲的婢女压低了的调笑声,听不到母亲给妹妹唱歌的声音,甚至连马匹的嘶叫都听不见。车队悄无声息地缓缓前进着,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惶恐和没来由的不安凉凉地爬上来,缠绕着他,把八岁的无恙捆绑得动弹不得。他看向车厢的另一侧,妹妹伏在母亲的膝上沉睡着,发出规则的鼻息,注意到他醒来,母亲用食指在嫣红的嘴唇上轻点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摩他的头发。
蓝色车帘遮得严严实实,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锁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呆呆地看向窗外的方向,终于忍不住挣脱母亲的安抚,趴到窗边,用食指悄悄地把车帘挑起一线——
车队正在经过的是一个小镇,或远或近,有数以百计房舍庭院,许多人家房门洞开,却不见人出入。天色已经开始暗了,然而整个镇子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缕炊烟,也看不到一个活人。
到处都是死寂。
再看真点,路边到处扔着极简易的担架,也有人,就东倒西歪地躺在路边,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丢掉不要的粗布口袋。
母亲从后面伸过手来想拉开他,他只是喘着气,死死攀住窗沿,继续从那狭窄的缝隙里窥探诡异地安静着的小镇。
——就是那一刻,甚至在多年之后,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仍然让无恙忍不住战栗。
远处屋脊上影影绰绰一个鲜红人影,既非朱红亦非猩红,既是死沉又隐约流动暗含杀机,非要形容便是红如凝结的鲜血。远得模糊成一团,却连那人、或者那东西衣角的掀动都看得清楚,面目无从捉摸,只是那张脸上奇妙妖异的笑意,仿佛烧进了眼,至死都决无法忘记。
发现的时候,自己的手脚都已经变得冰凉,一时间,额头灼烧似的痛。
后来当他问起那个奇异的夜晚、那个奇异的小镇,母亲说那个镇子是染了瘟疫,解释着:“瘟疫,是这个世上最最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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