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每当夜深人静来临之际,整座宫殿就会死黑一片,窗外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冷风在“呼哧哧”地刮着,如泣如诉,活像是冤魂呼天抢地的哭喊。
她整个人都畏缩在单薄的被子里,睁大了双眼,无尽的黑暗在四周涌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她整个儿吞噬掉。
身边的小妹已熟睡,天真烂漫的小脸蛋上红扑扑的,睡梦中都在甜笑,丝毫没有感觉到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恐惧。
她想到两年前猝死的长姊,在遇难前也一定曾尝到过这种恐惧的滋味吧!
那双看不见的黑手正无声无息的逼近,如同生着尖利毒刺的藤蔓,一寸一寸地攀爬上纤细身体的四肢百骸,冰冷无情地缠遍每一处经络,再慢慢地、慢慢地收拢爪牙,不会留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狞笑地看她静静地窒息而死。
谁也不会察觉到她的消失,偌大的后宫,宫女三千,弄死一个小小的她,就如同捏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般,轻而易举。
不敢再想下去,唯有闭紧双眸,任泪水浸湿了枕头。
如果这是身为景家幸存者的宿命,那么,她亦认了……永安七年,皇城骊京。
四更的梆子刚刚敲过,骊京城中一片寂静,两辆装着货物的四轮板车被马匹拉着快速地疾驶出宫门,发出“哒哒哒”的清脆马蹄声。
内宫门口站着的一高一矮之人,被月光和一盏八角宫灯将两道影子拉得长长的,目送着马车渐渐远驰。
灯笼里的微弱亮光映到身材瘦高之人脸上,只见那人一身内廷官服,年近四旬,却已然是满头白发,一双白眉,衬得整张脸惨白到无一丝血色,偏生嘴唇上涂着鲜红的胭脂膏,看上去犹如吸血恶鬼,十分诡谲吓人。
“总管大人。”站在一旁的瘦小太监毕恭毕敬地说道:“今儿上午戚府的管家才来要过人,若是回话说晚上人就没了,不知戚家那边会不会怪罪?奴才担心会不会为此事与大人生出什么嫌隙。”
“你懂什么?小德子。”那人听了小太监的话,嗤鼻一笑,嗓音同样又尖又细,竟也是个阉人:“那丫头是我一早看中的“菜户”,他姓戚的想插一脚打她主意,可得问我愿不愿给。”
所谓“菜户”,即深宫中的宦官无妻,宫女无夫,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是以慰藉深宫之寂寞。
好不容易才中意的人选,凭什么轻易拱手于人?再说了,那戚家如今不去为潼州的安危发愁,竟还想着打那小丫头的主意。
潼州之危,迫在眉睫,最主要的威胁来自关外的“乌秅”。
乌秅原本是在沙漠北部迅速崛起的少数民族部落,如今更是实力雄厚、兵强马壮,俨然已成为日渐强大的蕃国,它与西边玉陵关外的“乌皖”并称沙漠双雄,时时令中原的皇帝坐卧难安,历代皆派重兵驻守。
多年前,乌秅的兵马就曾血洗潼州,屠城破邑,死者数万人,惨不忍睹,后来朝廷虽派苻家军将潼州收复回来,可是战争所留下的种种创伤,仍然给这座城池留下了无法完全抹去的痕迹和阴影。
那乌秅的威胁在于它所居的地势险峻,范围十分边远,随时可发兵,轻易就能打过来,但是中原朝廷打过去它的老巢却很难,因此教人十分头疼。
在这种情况之下,和亲似乎是唯一有效的途径,然而天下人都清楚,经营乌秅的并不是王室,是个姓洛的家族。
和亲,跟谁和?王室,还是洛氏?
那个家族,据传其下拥有数之不尽的牧场、马帮、矿产、金石和庄园众产业,不仅如此,还广开铜矿,财聚巨万,“富可敌国”一说,绝非虚夸。
经营乌秅多年的洛家,到了这一代更是达到了顶点,暗中掌握的地盘和势力逐渐扩张,甚至东北方的一些少数民族和势力微弱的小国家都得听洛家的,这同样也是中原朝廷和乌秅历代君王都很担忧洛家会造反的原因。
最近天子一闻潼州关外有变,立即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了戚家去处理。
“戚家还不知道自己接了个多大的麻烦,那洛家如今的当家,可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似料到未来不久戚家人会在潼州的事情上栽个大跟头,白眉之人唇边露出一丝讽笑,“戚家向来浅薄,虚论高谈,专在荣利,当真以为洒家不知那丫头身上还有个天大的秘密,哼!这天底下的好事,凭什么都要叫他姓戚的给占了?”
“是,是。”小德子赶紧满脸赔笑道:“大总管说得极是,奴才只是担心那丫头脾气倔强,又不太伶俐,怕会顶撞了总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