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顽、洛!”沉缓轻吟,如草露滴水,轻悠叮当地打在他心上。
院外——
廊门边躲着——不不,此人光明正大地看,只能算蹲。施伐檀抱着账簿跑来,见到蹲在灌木中拔小草的人,不由脱口轻叫:“老爷?”
“嘘——”连忙拉低他蹲下,施父瞪眼,“今天我见着龙图与小顽一同回来,你成天跟在他身边,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老爷,三少爷今天说了句很重要的话。”学他含着声音,施伐檀觉得说话很辛苦。
“什么重要的话?”施父两眼发光。
“三少爷说……”压着辛苦的声音,施伐檀轻道,“说郗姑娘是他的人。”三少爷吐出此句时,负手傲立,背影全打在身后的姑娘身上,流露着绝对的占有。
“真……”“喀嚓——”灌木枝不小心地被折断,吓得施父捂嘴噤声。静了半晌,确定院中人仍在对月长叹,方拉起施伐檀狂奔。
“老爷、老爷!”喘口气停下,施伐檀不解。老爷怕被三少爷发现赶紧逃跑可以理解,那他呢?他跑什么?他有什么好怕三少爷发现的?
瞧着手中的账簿,施伐檀皱眉。他是做正经事的,跑什么呀?!
庆元城海运发达,商贾各异,内有广东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黄醅,特色锡器漆盘应有尽有;外来之物如象牙犀角、玳瑁钻石、豆蔻檀香。入了夜,各地往来的商贾游人全出现在夜街上,寻欢作乐,听戏吃茶无所不有。
城里的夜市真热闹啊,很繁华呢,与《东京梦华录》中写的一样!
左顾右盼,郗顽洛温婉的脸上全是笑。刚才出门若不是跑得快,定会被施宅的婢女跟着一块。不是不想与新交的姐妹逛夜市,只是……今夜私事,不便带人。
边看边走的灰衣裙衫在满街的绿衫红绡中并不显眼。走过无数个食铺杂摊,她拐进一条漆黑的小巷。熟门熟路地摸到后门,轻叩三下,随即门被打开,一个布衣老妇看了她一眼,侧身迎进屋。
“你随我身后,别乱跑。”老妇声音沙哑,却透着一丝慈爱。
“嗯,我会的,蔷婆婆。”郗顽洛乖巧地点头。
被唤蔷婆婆的妇人轻声一笑,叹息回头:“你这丫头啊,别让人太操心就好。可惜你那……”一边说着一边引她从少人的道上楼,转眼便来到一间香气扑鼻的华丽房内,“你等等。”
任她掩门离开,郗顽洛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转,眉头皱了起来。
房内灯烛煌煌,轻纱轻款;房外,就她刚才瞧到的,也是珠帘晃耀,浓香郁鼻。静下心仔细听,可以听到有人展喉轻歌关汉卿的《西厢寄寓》,那一声“娇滴滴小红娘,恶狠狠唐三藏”听得她眉心皱更紧,叹气声更长。
唉!这儿……是妓院啊!
庆元瓦栏妓院不下八十间,独飘香楼与章柳阁居当红之首。这儿,正是位列双红的章柳阁。她来这儿,只想与那人说清楚,别再没事生闲找麻烦。
等啊等,等到红烛化了一半,仍未见有人来,那蔷婆婆也不知跑哪儿去。摇摇坐麻的身子,她站起来,决定出去找找,若那人忙得没空,她自是乐得赶紧开溜。拉开房门前,特地跑到水银镜前照了照,嗯,不错,灰衣灰裙灰脸蛋,怎么看都是后院打杂的,绝对不会引来寻欢客的觊觎。自我满意了一番,心中不由感叹海外商人运来的镜子,照得……好清晰呀,就连额上那颗小黑痣也瞧得一清二楚,铜镜真是比不上呢。
对镜俏皮地皱了个鬼脸,她轻轻拉开门,廊中无人。郗顽洛提裙跳过槛,本想顺着楼道往人声最杂的地方走去,在章柳阁人最多的地方,那人一定在。刚走过一间雕花门,房内传出的声音倏地令她停脚。
“大人既然喜欢,待第一版印出来,在下一定送大人一份,小小礼物还望大人不要推辞。”
施龙图?他怎么会在这儿?
想起五天前的糖丸和糖酪樱桃,眼睛弯成新月,纤巧的身子“蹭蹭蹭”,蹭挪到门外,顺便将门纸捅个窟窿,眯眼看去——哇,这人在香艳美人堆里还能挂着温和的笑。与他相比,身后施伐檀的脸就有些臭了。
那位大人背对着门哈哈笑了几声,左拥右抱得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随即,就见施龙图回头冲施伐檀举了举茶盏,低声说了一句。
说什么呢?将耳朵贴在门上正想听仔细,不妨花门“吱”地被人从内拉开。郗顽洛赶紧站正,看到一脸震惊的施伐檀。
“呃、呃……”被一群目瞪口呆的姑娘盯着,她勉强一笑,“三、三少爷,我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不打扰您谈生意。”无视银袍公子微变的脸色,郗顽洛顺着原路冲下楼,顾不得施伐檀在身后的叫喊,也顾不得撞到一位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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