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半年前的那天起情况似乎变了……
连着几天他都忧心忡忡的,每天关在书房里不知在做什么。我细细地问了几次,他才沉痛地说日本人把东三省占了。
东三省,我知道哦,在好远好远的地方。娘说那里很冷,冬天天上会飘着一种很白很白的六瓣小花,叫雪,一片一片的漫天都是,将房屋村庄、白山黑水都笼照在一片洁白的梦境之中。那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到,想必很美吧,古人不是有很多咏雪的诗吗?什么“忽如一夜春风来,干树万树梨花开。”什么“柳絮因风起。”……
做一个好妓女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娘曾说过,得懂得各地的风俗禁忌,才不会不小心得罪客人。妓女也须博学才行呢。哦,我扯得太远了。
我那时只想劝慰他。就说咱们这里是江南,离东北还远着呢。
谁知,他拍案而起,指着我的鼻子喝道:“就是有人有这样的心理才可怕……”
我现在还记得他对我大吼时脖颈上青筋暴起的可怕模样。我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声色俱厉地责骂,心里自然很委屈。菊儿看不过我泪水涟涟的样子,顶嘴道:“日本人占了咱们的地方,自然有朝廷,有官兵来管,你将小姐骂成这个样子又有什么用呢?你急成这个样子又有什么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有国才有家,身为中国人我怎么能不急……”
过了几天,他的气顺了,也觉得不该这样斥骂我,向我陪了不是,可他整个人都变了,整天神神秘秘。他精神恍惚,连虎子和菊儿联合家里所有的人来冷落他他都没察觉。这一切让我心惊。
有一天晚上,我又睡不好,开窗望去,却见他一直在庭院里徘徊。天亮前下露时最冷,我取了件长衫去替他披上。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我站在他身后好久他都没发觉。我将衣服披在他身上,他背上的肌肉倏地一颤,转头见是我,全身的肌肉才放松下来。他满脸的青胡碴,虽有些憔悴,却性感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玉瑛,你说……”他左手的食指在下巴上刮动,我从没见过他这种困惑的样子,“一个人,若是做一件非常非常隐密的事,他谁也不能告诉,却是极端危险的,非但成功的机会很小,而且自己这样使不明真相的人都会对他不利。即使侥幸不死,也极有可能留下千古骂名。你说,他该去做吗?”不及我回答,他自己又恨恨地说:“史上的事又有多少冤的,多少错的呢?!若非到了最后,周公之忠,王莽之奸,谁又能辩识得清呢?纵观青史,又有多少不成事,身死不说还留下千古骂名的呢。忠,也未必都是忠的;奸,也未必都是奸的。奸臣被当做忠臣的有,无可奈何,忠臣被当做奸臣的也多,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那天的指责让我心有余悸,他这语无伦次的话也让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我只能戚戚艾艾地说:“若是该做的事就去做呗。”
他精神一振,握住我的肩颤着声道:“对呀,对呀,该做的事就必须去做,民族已濒临灭亡的紧急关头,我怎能惜乎一已之身、惜乎一已之力、惜乎一已之名。玉瑛,你说得对。”
我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火焰,那么炽热,那么执着,不同于望着我时那样,没有一丝温柔.有的,只是坚决。
其实我并没有说什么,可我知道,他下了一个决定,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有可能会影响我们的一生。
我感到一阵心慌,几乎要大喊出来:你不要去做,你什么都别去做。可我没有,我不能。
果然,不久以后,他待我的态度就变了。他说他在忙于拍摄一部弘扬民族精神的影片——《击鼓战金山》,可我知道,这不是事实。
以前他望向我时,那眼神那么炽热,炽热得几乎要将我融化,我就那样沉醉在他的眼波中。他会陪在我身旁,容许我粘着他,腻着他,也乐意我粘着他,腻着他。可现在他的眼神中有一种割舍的痛苦。那种眼神我见过,在我们离开寻芳园的时候,月姨的眼神就是这个样子的。
古人的词好贴切呀,虽割了痛人心扉,可还是不得不舍。割得无奈,舍得痛苦,表达得这样淋漓尽致。
他会不要我了吗?我的心里愈来愈不安。只有傍晚他回来,在看着他吃饭的时候、在他教我读书的时候、在他沉沉睡着的时候,我才明明确确地知道他在我身边,他还在我身边。
他不会不要我的,我们是对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他不会不要我的,不会的,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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