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轻轻的。
在笙歌乐舞的和音中,少堂主们的席位上,逸出同声的叹息。
※※※※※※※
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有这样澄净的月吗?
人生中有太多不可靠的事情,包括记忆。他觉得自己应该要一直记得的东西,比如娘亲烧的那一手好菜,比如爹爹总是明亮温煦的笑容,还有老爱跟在自己身后打转的小弟,及他得应承自己会非常小心、才能顺利从奶娘手里抱来的小妹;这些,不都应该要历历在目、鲜明如昨吗?
十五年,究竟是不够长,不够长到让他把那片刺目的血红遗忘;却也不够短,因为那些曾经对他最重要的容颜,到底还是在时间的冲积下逐渐崩落、磨蚀,再也拼凑不回去。
那么,支持了他那么久的恨意呢?
盘坐在可以清楚望见四玉门总坛灯火的一处屋檐上,杜绍怀只是静静怀抱着白梅剑,流银般月色倾泄周身,却在他的眉梢眼角,反射出冰冷光华。
终于,风宁瑄伸出手,连人带剑地将杜绍怀纳进怀里,打破长长的沉默。
「进不进去,就你一句话。」
「嗯。」闭了闭眼,再睁开,清亮瞳眸仿佛已倒映漫天血雾。「就走罢。」
※※※※※※※
这样子的我,和当年杀进杜家庄的人有什么不一样?
当未出鞘的白梅剑劈倒丢下酒杯慌张迎敌的第一人时,杜绍怀难以自制地开始陷入不断的自问之中。
一步江湖无尽期,可他并非自愿涉足。为了报仇,他怎能不擎剑以待复仇之日?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尽管他剑下多留活口,也不可能真正顾全所有人的性命。
有人劝过他,留他们的命,只是替自己留祸害,但杀了他们,又真能一了百了?他们的妻儿就不会来报?如同现在的他……
突然能够体会当年殷仲舒要诛他满门的心情。虽然至今不知理由为何,就算是为了剑谱这么肤浅的原因吧,从某个霸道的角度来看,灭门反而是一种仁慈,对敌人、也对自己。
那么,为什么我不能成全这种仁慈?
左手捏诀、右手挥剑,双脚也只是出于本能地踩踏准确方位,蓦地,这一切都嘎然止息。
除了当头一道银色刀光。
怔愣间,他几乎要自动迎上那把索命钢刀,一声断喝,却硬生生地将他的心神自无止无尽的虚空中强自拉回。
「绍怀!」
惶急与不满的心情反映在剑上,没多罗嗦什么,一式落霞漫天,原本杜绍怀面前那翼巨大遮蔽物便被扫荡不见。
「杜绍怀,你发什么愣啊?想找死不成?」担心到了极点,风宁瑄几乎是口不择言。
越近洞庭,杜绍怀的行止就越不宁定。他懂他的挣扎,却更害怕他的总是沉默。他记得还在杭州的时候,绍怀会笑着听他说要同生共死,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应承过!
默默地环视前厅被放倒的数十人众,其实还有更多不想插手此事的门派,早在干戈初起时,便已抽身至厅外观望,因此就比例而言,伤者并不甚多。而这其中,有没有死者呢?
目光还待再多作逡巡,视界却被一张充满怒意的容颜完全占住:「杜绍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宁瑄……」微微侧头,他总算回神发现风宁瑄的表情不对劲。
「你在生气?」这可真是稀奇了。
「废话!我当然生气!你刚刚是在做什么?突然就愣在那里不动,叫你也没反应,你有没有搞清楚现在是在哪里啊?」
「你为什么要生气?」
「看你有危险又不知道保护自己,我能不生气?」
风宁瑄越吼越大声,让风宁琛撂倒厅中还站着的最后一人后,不禁在一旁猛翻白眼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有没有搞清楚这里是哪里啊!
可是对话并没有因为风宁琛的白眼而稍停——
「我有危险是我的事啊,你生气什么?」
「你说什么鬼话?你要是有个万一,叫我怎么办?」
「哎呀,不会吧……」这句话是陆松筠说的。
「你听出什么了?」风宁琛挨近陆松筠身边,顺便喘口气。
「绍怀该不会是想听那句话……」
「啊?」
「你不替我报仇?」
「你活得好好的,我替你报什么仇?」
「就像你说的啊,万一我死了呢?你怎么办?」
「陪你死啊!」
「不先毁了杀死我的人?」
「能杀死你的人,你以为我打得过么?与其浪费这种时间,赶快自行了断去陪你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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