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五十年前。”
“啥?!”她瞠着眸,看着眼前兀自笑得开心的霍虓,“五十年前!那依人类算来,你岂不该是个七十多岁的……”
“是呀,所以我现在的皮相怎么能见人?”不然她以为他何必舍弃繁城而窝到半山腰来隐居?霍虓续道:“幸好我那份进奏院的差事可以在自家书房完成,而其余需要露脸的事向来都是东野去处理,东野虽是我十年前才熟识的朋友,但我们在处理公务时的默契远远胜过五十年来我的任何一名从事。”
“其他人……”
“同僚也可怜我是个七句高龄又昏庸迷糊的‘老人’,所以不会太为难我。”他补上这句。
朝廷方面清一色以为——他,霍虓,只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官吏。
“我若不偶尔犯犯错,每升职一品,我就得亲自去拜见知县或太常,岂不露馅?”他朝她眨眨眼,“偷偷告诉你,我当上邸吏那年,正逢咱们这个皇帝登基,算算他今年也六十来岁了吧。”
“这……万一你的秘密被发现……”
霍虓双肩一耸,“你多虑了,我的官职小到入不了众人的眼。”
这也是他十数年前舍弃了九卿之职,甘心窝在进奏院当个邸吏的原因。
霍虓话锋一转,“来,告诉我,宽心还向你挖了我哪些糗事?”
“听她说……你好像打算在她满十八岁后便要将她赶出霍家?”啸儿记得两天前曾听宽心如此嘟喽。
“不是赶出霍家,而是为她安排未来的生活,嫁人也好,自立家户也罢。”
“为什么?我以为你和她及东、东……”
“东野。”他知道啸儿记不起孟东野的名字。
“对,就是他。我以为你们三个人就像家人一样。”
像家人一样……
霍虓笑意不变,黑眸沉淀了难解的深沉。
“是像家人,但前提是他们并不了解我的真实身分。想想,相识十年的我是这副模样,二十年不变、三十年、四十年……他们不会起疑心吗?”他以叹息般的语调轻吐,“我们虽非拥有无尽寿命的虎精,但我们身上的岁月流逝的速度太慢,慢到足以目睹他们的生老病死,人类的寿命太短太短,像是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眼即逝。既然如此,我只能选择在他们产生怀疑之前,让自己退出他们的生命之中。”
“那、那宽心怎么办?”
“东野会照料她,毋需我忧心。”霍虓早有安排。
啸儿静默,澄黄的眸动也不动地望着含笑的他。
那霍虓怎么办?
宽心及孟东野会彼此照料、彼此依靠,而霍虓呢?
他会再遇上新的人类,成为他们的朋友,然后又以相似的方法,退出他们的生活之中。这样的历程说来简单,一旦要做,却又怅然得令人难过……
若她没来得及介入他的生命,霍虓就要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幸好我遇上了你。”啸儿环紧了交叠在他腰间的柔荑,螓首埋在厚实胸膛上,感激地低喃。
幸好在霍虓还不孤单之前就遇上了他。
幸好没有让霍虓独饮寂寞之苦。
啸儿细若蚊蚋的呢喃,霍虓只字末漏。
实际上从遇到霍文初开始,直到与孟东野、宽心共处之时,总共也相差数百年之久,在这段漫长的生命旅途里,他经历了改朝换代的迭起兴衰,经历了与其他人类相识的机会,也经历了许多友人的老死,他无法否定……他曾经孤单过。
那种孤单是毫无痛觉的,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更无从明白自己又曾得到些什么。
只要不去想、不去在意,那种孤单事实上很容易就被他忽略。
一旦忽略了,也不会有失落或遗憾,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是了,霍虓许久之前就发现了,自己是个即将失去感觉的虎精,明明知道每种情绪该有的反应,但他几乎感受不到喜怒哀乐……或许打从百年前,霍文初将电紫剑送入他体内之际,那柄名为蚀心的妖剑不仅蚀掉了他的部分兽性,连同他的感觉也蚀得干干净净。
而今,失去的部分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有人会为了他的孤单而难过,会为了他尚未面临孤单而庆幸……
有丝暖暖的莫名情绪在他心口汩涌。
幸好我遇上了你。她是这么说的吧?
不,应该是他说:幸好我遇上了你。
幸好。
“啸儿,如果说我的出现是助你远离孤单,倒不如说我的出现,是为寻求你的相伴。”追风奔驰的速度未缓,霍虓的声音也因而变得有些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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