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会儿,她无奈地启口:「那麽掌柜的,待会儿若是有人退房,麻烦你遣人知会我一声。」
刘掌柜微怔,接著点头如捣蒜。「这有什麽问题?!咱儿一定帮客倌保留。」
窦盼紫轻应一声,侧过头,两眼梭巡著墙上张贴的酒品名目,打算沽几坛酒上船。心想,阿男瞧见有酒可喝,心情畅快,头或者就不晕了。
此一时际——
「刘掌柜,我要退房,三间已然足够,适才多要了一间,实在对不住。」
这略沉的男子嗓音混进客栈大堂的喧闹声里,窦盼紫虽然隐约听见了,但脑子里尚兀自思索著——
要二锅头好呢?还是女儿红?嗯……陈年绍兴好像也不错……
「哎呀,二爷,千万别这麽说,咱小店还得靠您关照,什麽对得住、对不住的,您是想折咱儿的寿吗?」
……酒性会不会太烈了点儿?身边还有镳物,喝醉了可不太妙,沽少一点吧,解解馋就好了……
「如此有劳了。哈哈哈……」
此时的窦盼紫听闻男子由背後传来的清朗好听笑声,不知为何,胸中竟陡地升起一股闷气,眼眸刹时跟著眯起,接著听见刘掌柜说道——
「呵呵呵,二爷这房间退得好,退得恰是时候,瞧这位小姑娘就等著要间空房哩,正可挪给她使用。」
有人退房?!这个讯息奋力挤开她脑中一堆的酒品名目,把她的神志全拉了回来。
心绪高扬,她连忙车转回身,唇角就要绽出一枚笑花。
「这间房我要!」话陡然截住,那朵笑凝在嘴边。
「是、你?!」语气明显紧绷,窦盼紫美眸瞠大又眯起,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张轻率的、阴险的、教人恨得牙痒痒的男性脸容。
乍见到她,男子似乎也颤动了下,两道黑浓的剑眉挑了挑,高深莫测的目光把她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回到脸上。
「是我。」他扬唇,笑得很不由衷。
「你做什麽来这里?!」她口气挺悍,嫩白的颊被怒气染得通红。
他再挑挑眉,慢条斯理地回答:「呵,你能来,旁人自然也能来。这儿是两湖的悦来客栈,可不是九江的珍香楼。」
窦盼紫胸口起伏甚剧,掀了几回唇都没能成声,两手已紧贴在身侧握成小拳头。
见鬼了,怎麽真遇上那家子人?还是最讨人厌的那一个!
「你看什麽看?!」他细长的眼,是深邃而漂亮的,漂亮到让人想伸手挖出那两颗眼珠子。
男子不在乎她的坏脾气,迳自浅笑。
「我看你是变胖还是变瘦了啊,算一算,咱们也好一阵子没见面,朋友间互相关心是应该的嘛。」说著,他认真地对她研究起来,还夸张地摇头叹气。
「唉唉,早听说九江四海的窦大海是个出了名的恶爹爹,这传言从鄱阳一带飘啊飘的飘到两湖,原本还道是以讹传讹不可轻信,但今天瞧你这模样,个儿还是这麽矮,瘦巴巴的不长肉,唉……可怜,著实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
「关无双!你说什麽你?!」这个臭男人竟敢骂她阿爹?!
关无双目光一调,眉峰皱折,继而又说:「还有哪,你何时把头发削成这般?要长不长,说短不短,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要你管!」
「谁说我想管?我这是批评。」他凉凉睨著。
窦盼紫磨牙冷笑,鼻孔朝著他喷气。「那还真谢谢你了。」
「应该的,不必客气。」
「关无双,别逼我动手揍你。」脚好痒,真想踢人。
他嘿地笑了一声,有些阴险,眼光仍停驻在她脸上,似乎对她气呼呼的表情很有兴致。
刘掌柜被眼前对峙的两人搞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特别是关家的二爷,他一向都是精明有礼,谈笑风生,这还是首次见他同一个小姑娘斗嘴,那舒朗的五官渗进一些不知名的情绪,竟让人觉得有些刻薄起来。
瞅啾这一头又觑觑那一端,刘掌柜假咳了咳,插进话来。
「那个……客倌,您不是要房间吗?二爷刚巧退了间房,咱儿来帮您登记登记。」
「谁说我要退房?」关无双忽然开口,双眼亮灿灿地盯著她,唇角欲笑不笑的。
刘掌柜怔了怔,一支蘸了墨的兔毫小楷悬在簿本上,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
「……二爷,您方才明明要退房的,可这、这是怎麽啦……」
「方才是方才,现下是现下。」他双臂环胸,耸了耸肩,「唉唉,不知怎麽回事,我突然不想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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