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地位低下的宫仆是不能让皇上撞见的。一路上,得知皇上驾临的宫仆们都是能躲就躲,能闪就闪。有少数几个闪避不及,一见到皇上的身影在地平线的那头出现,大老远的就跪在原地,几乎额抵著地的等候皇上通过,直至见不著人了,才敢起身。
这样的状况,黑曜已习以为常了,虽不喜欢,但长久以来的宫廷礼教,不是他能说废就废的。
「皇上,皇上!」远远的,就有人大声喳呼著,破坏了清汜宫的宁静。毋需多想,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怕小福子会一路呼喊直至追上他为止,黑曜停下了脚步,刚好停在一名跪伏在地的宫娥面前。
谁是将宫廷礼教最不放在眼里的人?不是他这个对之极端厌恶的皇上,而是那个一直将之奉为圭臬的小福子!有时候,他对於小福子种种挑战礼教的行为,其实是感到满钦佩的。黑曜悄悄地挑了挑眉,有点纳闷小福子到底是怎么通过敬事房的最後测验。
该死!怎么会刚好停在她面前?低伏在地的殷水浣蹙起柳眉,整个背脊绷得又僵又直。才刚从晾晒场和赵三康分别的她,为了贪看清浥宫的梅林,特地绕了点路,打算通过清汜宫直奔梅林,没想到,却好死不死地让她碰上了黑曜!
远远看到黑曜,她就已冷汗直冒,生怕被他认了出来。但拔腿躲避的动作过於欲盖弥彰,在见识过他的能力之後,她可不敢奢望她那蹩脚的轻功能担保她不被发现。别无他法,只得采取最平常的动作——跪伏恭送。
那一夜他虽然醉得神智不清,却也无法保证他对她这个伴他共眠一夜的女子,会完全没有印象。一想到此,那原本担虑苍白的脸,将梅花的红给偷来晕上了。
「还好小福子追上您了,喏,冬日低温,小福子为您拿来大氅了。」小福子嘿嘿地笑著,伸手就要将大氅为黑曜披上。
习武的精魄体格是不怕寒的。就算是雪天,也依然是一件单衣、一件外袍就已足够,这些备而不用的大氅早就被他束诸高阁,没想到小福子竟有本事将它翻了出来。黑曜看著那件厚重的毛皮大氅,翻了翻眼,一闪身,轻巧地避开了小福子的关心。
怎么还不走?脂粉末施的脸上,夹杂著赧红的赤和恼怒的朱,竟使那白皙的容颜反添娇艳。要上演主仆情深的戏码到别的地方去!殷水浣不悦地在心头低咒,一直不敢妄动的僵硬姿势,已使得她的双膝微微发麻。
「皇上,北风起了,求求您披上吧,要是您病了教小福子怎么担待得起?」小福子不死心地继续扑上,但奇怪的是,明明近得触手可及的皇上,无论他如何窜高伏低,却说什么都碰不到身。
像在应验小福子的话,一阵强劲的风直刮,萧飒狂肆地穿梭长廊,夹带冷冬的气息。
「您瞧吧,这阵风多冷!」这突如其来的风冻得小福子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种天不穿大氅怎么受得了?瞧他穿著一件小短袄都还冻成这副模样了。
小福子的叨叨絮絮黑曜完全没听入耳,他的视线、他的心思,全锁在眼前这名垂首跪伏的宫娥身上。
那股梅香!在起风时,他闻到了那抹清香,与那一夜一模一样!黑曜眼眸微眯,目光带著鹰隼般的审视投向那名宫娥打量。
水浣并不知道自己正被黑曜的视线网罗,她只没来由地感到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心坎散发的冰冷凌越了一切感受,连不适的酸麻感都被掩盖。
他在看她!水浣浑身一震,她不需抬头,那精锐的视线就狂肆地宣告著,毫不掩饰!黑曜的投注让水浣惴惴不安。她绞紧了手,她现下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宫娥,他该对她视若无睹的,却为何将视线停在她身上?
「你,抬起头来。」黑曜望著她冷道,尊傲的气势在短短几字间灼然散发。
水浣背一僵,手心微微沁出冷汗。他认出她了吗?
这诡异的气氛让鲜少停嘴的小福子很难得地收了口。对女色根本不曾挂意的皇上,今天怎么会突然想看这名宫娥的面容?好奇心驱使小福子侧头偷瞧,想看清这名宫娥的模样,然而千篇一律的装束与螓首低垂的模样,却只能让他大呼可惜。
看著眼前姿势僵硬的女子,黑曜犀隽的目光不曾稍瞬。
经过时间的流逝,背上的灼烧却不曾减灭,反而有愈燃愈烈的趋势。水浣深吸口气,大劫已至,再避无用,何苦作垂死挣扎?大不了让她这名逃过一劫的余辜在九年之後追随爹娘而去罢了!螓首倏地抬起,毫不畏惧地直直望向黑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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