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漉波烟(37)

2025-10-08 评论


他像在责骂她,但话中的痛直直地震到她的心底,如一种相通、一种感应,她低声地说:“我不要你死……你不可以死,定远侯不能死……”

阿绚不断地重复那句话,让他的脸上出现比血更热的东西……他发现那竟是泪!他顾端宇竟然哭了?!

他一生只哭过几次,为母、为父、为先帝,再来就是为义父。那些哭,是失怙失恃之悲,是孤臣孽子之痛,那么,这为阿绚流的泪,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呢?

“不!你三格格更不应该死。”他用脸颊贴住她的颊,嘴中有她的血的味道,想停止她那剐绞着他心的话……

潘天望拼命的划桨,到了沼兴,他们有熟人,就可以医阿绚的伤了。

顾端宇紧拥着阿绚,就像那日在海上风暴中想保护她一般,从来没有人和他如此接近过,不是指身体,而是心灵。此刻,即使她已陷入昏迷,他仍能听到她内心最深处,正轻颤着“定远侯不能死”的声音。

谁说定远侯不能死呢?自他走向反清复明的路,他身旁所有的人,包括至亲、好友、红粉知己,甚至是他自己,都认定殉国而死是他最终,且唯一的出路,有些人,尚且鼓励他这样做,以轰轰烈烈的牺牲,成为留名青史的英雄。

但阿绚却不这样看他,从燕子浦开始,他和她接触的方式就极不寻常,她似乎不把他特定在汉人、乱党、志士这几个框框内,而是芮羽的哥哥,一名许久不见的亲人。

他还记得,他要跳千仞崖时,看到她在巨石上哭喊的模样!他那随时可捐舍的命,为何她竟会如此看重,甚至三番两次罔顾自己来拯救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在乎“顾端宇”这个人呢?

天色逐渐发白,阿绚身上的血凝结成一大片,伤口不再恶化,气息也趋向平稳。顾端宇凝视着她姣美的五官,如天上轻灵的雪般飘飘渺渺的,却有能力去遮复巨大的山脉。

然而,山是险峻刚毅的,不能牵扯一丝温柔、不能落入模糊不清,更不能破坏了所有的原则啊……

山不愿欠云,他也不愿欠阿绚,从此,他的死,再也不能与她有关,再也不能了……

阿绚觉得好累,是那种从来有过的疲惫,像血已流尽似的。

仿佛又回到祭坛前,萨满婆婆念着咒,九跪九叩八十一拜,她觉得好热好昏,四肢都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阿绚嫁不掉了……啊!不!她嫁了,嫁给耿继华……不!她没嫁,她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所以幸好没嫁……

那……她到底在哪里?她到南方来是为什么?

岱麟说,江南的烟雨山水神秘难解,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它会使你的想法迷乱混淆。没错!就因顾端宇,一个他,就将她十九年的生命,整个颠复掉了!

唉!顾端宇一出现,就会让她忘了阿玛、额娘、太皇太后、小皇帝……那所有属于紫禁城辉煌高贵的一切,有时,她甚至连自己也忘掉了。

为什么呢?冥冥之中,恍如有一条线无形地牵引着她,牵引到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

牵引?有句话,芮羽是怎么说的……阿绚努力的拼凑,在混沌中,终于浮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即使你还不晓得,那种吸引力就已经存在了。

因此,当他在燕子浦扛起她开始,她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迫切地想踏入他的世界,系念他的一举一动,为他的生死而揪心撕肠,正如佟太太所说的,仿佛中了邪似的失魂落魄。

那么,她是像芮羽爱岱麟般,爱上了顾端宇吗?

所以,他们的命运会一步步紧扣着,最后成为这种难分难舍的局面?

如自一场大梦中初醒般,阿绚由高热中跌入清凉,不必再挣扎煎熬,身体一切都顺畅了。她慢慢的睁开眼,先看到坐在椅子上支额闭目的顾端宇,再来是简朴的小房间,竹床竹壁,素色的布幔和枕被。

她的目光又回到顾端宇身上,他依然干净俊朗,只有面色略显苍白,那浓眉习惯性地紧皱,连休憩时也不例外。唉!这个男人背负着太过沉重的包袱,沉重的过去及艰困的未来,即使已是一身未愈的伤,也要不断地奔走,像受了无尽的诅咒般无法脱离。

因为爱,阿绚有一种全新的感觉,看着他、想着他,泪水就沿着耳旁枕畔流了下来。

她爱他,她真爱他呀!

阿绚动着手,舔舐着干湿的唇,她想要喊醒他,突然看见竹帘掀起,有人走进来,阿绚直觉地闭上眼,透过睫毛的缝隙偷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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