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痕记(20)

2025-10-08 评论


包衣即家仆,但地位也比她们这些犯妇高许多,可以颐指气使,所以她们可以说是奴才的奴才。

她们刚进来时,包衣就来挑年轻干净的女孩,送进旗人家或自己家当奴婢,当时不少人都抢着要,因为奴婢的工作比起其他的又好,倘若能安排到格格或者郡主的身边,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

芮羽却不肯,一方面她是怕离上层的人太近,一方面要顾及杨家婆媳,所以,她还故意将辫子绾成已婚妇女的髻,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苍老。

最后,她们一家三口,被分到洗衣局。

那黑压压,水车不断响动的空间,真像是一场恶梦。她们必须洗数不清的旗兵衣被,用手搓、用脚踩,在寒冷的冬天,皮肤都冻裂成一条条的血痕。

杨夫人年岁大,晓音身子虚,芮羽常常还必须洗她们的份,但她从不埋怨,只要一望北京城的蓝天,想到岱麟,她的心就会沉静下来,所有的痛苦也都会减轻。

洗完衣服,还要补衣,汉族女子都擅长女红,但心中有恨时,针脚就会乱,唯有芮羽沉默又细心,每一针都密密实实的,因为她心里想着,这些军衣也许有一天会穿到岱麟身上呢!

日子在灰暗中走过来,唯一的欢笑是牙牙学语的小佑宗。

好不容易春天到了,气温暖和了河水,洗衣变成比较不虐待人的工作,偶尔她们还可以在墙角看到几朵花呢!

清明过后两日,王府传出丧钟,靖亲王病逝。如山般堆积着的白麻布,一匹匹送来,缝衣局的人不够,又调洗衣局的人,日夜不停地赶工。

殡丧那天,一早就有位胖妇人从王府出来要人,瞧管理她们的几个婆子全巴结地唤她马太太,就知道她来历不小。我需要有人到王府管针线,要确定孝服不会出纰漏。”马太太用满洲话说。

“是!是!”几个婆子忙在人群中挑选。

马太太也没闲着,她那双利眼扫过众人一遍,去掉老的、丑的,几个年轻的,要嘛一脸憔悴,要嘛就一脸丧气,她眼珠子转呀转的,终于看见双目明澈的芮羽。

“我就要她!她会听满洲话吗?”马大太指着说。

芮羽跟随岱麟的两个月中,曾学过一些日常对话,在婆子们未答之前,她就以满洲语说:“犯妇会一点。”

“好!你就跟我来吧!”马太太满意地说。

芮羽匆匆地随着她走出院落,穿过几个胡同,来到一个长长的围墙,虽是不起眼的偏门,芮羽却猜出这就是靖亲王府,岱麟住的地方。她被要求套上一件白衣,再穿过无数个回廊,才来到已有诵经声的大殿。大殿的里里外外围着数百人,却意外的安静,自各地前来的官员。亲友鱼贯祭拜,队伍似乎永远没有减少。

芮羽和几个妇人在一间小室里,一件件孝服裂的补、大的改小、小的加大,最后因为时间紧凑,她们干脆在吊唁的客人身上直接比划起来。

时过中午,靖王爷的家属进来再把衣冠整理好,芮羽一眼就看到身为长子的岱麟。

天呀!十个月不见了,他依然神采俊逸,只是遭逢父丧,他眉头紧皱,胡须未刮,那若有所思的忧戚模样教芮羽好想安慰他。

不过,她当然不敢,虽然忍不住要替他修正衣帽,但仍刻意远远走避,到另一个角落,

她猛地看到贺古扬进来跪下说:“启禀贝勒爷,芙亲王和成亲王的马车已在大门外。”

芮羽闪到柱子后面,一个不稳,差点跌下长廊,尽管岱麟认出她的机率很微小,但她却无法保证自己是否沉得住气。她抚住心口,才要回到工作岗位,就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一丛花间哭泣。

“怎么啦?”芮羽温柔地用满洲话问。

“我好饿,他们不给我饭吃。”小女孩哽咽地说。

“也许是大人太忙,忘记了。”芮羽安慰她说。

小女孩大概五岁左右,长得唇红齿白,令人喜爱,芮羽记得她小时常用歌声来忘记饥饿,于是便开始唱歌说故事,好引开她的注意力。

没多久,有人在院子里喊着:“小格格,兰格格。”

芮羽忙站起来,见几个妇人走过来说:“哎呀!小祖宗,你快把我们急昏了!”

“我要听她唱歌。”小女孩使着性子不肯跟她们走。

“乃!再不乖,你爹要骂人罗!”妇人说。

这句话吓到了小女孩,她就不再反抗了。芮羽走回缝衣的小室,马太太突然靠到她身边问:

“你叫什么名字?”

“犯妇顾氏。”芮羽用的是“辛者库”的正式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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