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管老夫人怱地幽然出声:「你……与那文姑娘,也不过见了两次面吧……」
「是啊。」一次为初见,二次就是订亲。他拿起几上瓷杯,察觉他进门後首度接触的奉茶,在这冷天里居然还是热的。
下意识地往左後方瞥去,丫鬟结福像是从未移动过,半垂脸恭敬地立於同样的位置。他又不自觉地扯动眉峰。
似乎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感受到她如影子般虚无的存在。
「是吗……是吗……」管老夫人闭上眸,仿佛叹息。
他见状,道:「奶奶,您累了,休息吧。孙儿退下了。」
管老夫人只是轻挥手,没有多语。
管心佑行礼後,带著结福离开。
管老夫人在他走後,仅仅望向窗外,眼神遥远,脸容像是刹那苍老了。
自己的孙子是如何模样,她不至於老眼昏花。或许她是太宠他了,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呢?
就算会躇蹋人家女儿,她也只求自己孙子开心。
她瞅视著管心佑的背影,直至模糊消失。没有注意到他身旁的丫鬟。
**
又是晨日。
冷冬已过大半,腊梅也要凋落。
管心佑才从床上起身,便听见叩门声。
「少爷,结福进来了。」
每一日,才睁眼,便是看著自己的丫鬟将铜盆放於桌面,然後退离至一旁。
他走过去,伸手入盆,不同於数天前,冬日的热水已转成初春的温流。这个丫鬟,不用他开口吩咐,就连这样的小事都会注意到。
或许,这是她在他身边数月来,他不再曾想更换其他奴才的最大原因。
在他的认知里,「下人」不是人。至少,至少不是跟他一样的人。
命不同,运不同,得到与拥有的也不同,简直云泥差别的高贵与低贱。既然拿他们管府的银子做事,他这个主子会有哪里不满意就全是他们的错,差遗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净完脸,他只需伸直手,柔软且带有暖意的外袍就很快地从後穿上。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结福退开,就代表更衣已经结束。
正要如往常般去向祖母请安,尚未移步,一阵清淡的白梅香就款款扑鼻。
他意外地顿住,仔细察觉这香味来自於自己穿的衣衫。
「……结福,」在脱口唤她时,他才发现自己头一回记住了奴仆的名字。「……你在衣裳上薰了梅香?」
他以为她会先解释,一般都是这样的。
但,结福的反应,只是抬起那总半低的容颜,然後,冲著他绽开一笑。
「少爷喜欢梅花的香味。」她很小声地讲了这句,语调轻细,却肯定。
她的面貌丑陋,笑容,亦不美。
毫无吸引人之处,他看到也没有任何感觉。不记得自己曾经告诉她喜欢梅香,想著她总跬步不离地跟随於自己,若是要捡花办薰香,必定得趁他就寝时。
夜深黑或天未亮时,她一个人在梅园里为他费心思?
他不禁皱起眉。
她这般努力,忠诚於他,没有丝毫怨言,是想要些什么吗?
讨他欢心,进而得宠?
管府财大业更大,奴仆百来人,他看得多,只消她稍微露出尾巴,就足以让他知晓她在打什么算盘。这个丫鬟处处显见用心,他心里也不是没猜测过。
管心佑等著她说出解答。
然而,她只是低著头,沉默又守本份地退到他的左後方。
适才开朗的表情,犹如白日梦见昙花开。
或许是以退为进?
他这样想著,不再和她交谈,仅望她一眼,便跨过房门走出去。
结福如同以往地跟著他,宛若一抹只能卑微依附并且毫无存在感的淡影。
在往後的半月内,她也不曾如管心佑所预料那般提出什么要求。
就在管心佑就要忘记这件事之时,才忽地想到,她那天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终於做了件令主子愉悦的事情,所以小小欣喜的样子。「唷,结福啊,最近可真难看到你啊。」
结福手捧暖火小炉,在廊上碰巧遇著数名年纪较长的婢女,便给拦住了。
「春桃姐、夏菊姐。」她有礼地回应道。
「怎么?伺候少爷是不是很辛苦啊?」春桃有些尖锐地问道。
「春桃,我想结福勤快俐落,少爷应是很满意的。」夏菊搭接道。
其实她们和结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和她共事也有段时日,虽不足以深入了解,但也明白结福安静单纯,并非什么坏心眼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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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到深处无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