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手挽竹篮,循着小径来到溪边,看见往常洗衣的地方已没有凉荫了,遂改换至尚有凉荫的地方。她把竹篮里的脏衣服浸泡在溪水里,拉好裙摆掏起那件她亲手缝制的月白长衫欲揉洗之时,身后草丛后方传来一阵话语声——
“怪了,今天怎么不见杜家的媳妇儿来洗衣呢?”
“或许早已回去了吧。”
“唉,说起那梅姑娘也真是可惜了,谁不嫁,偏偏嫁给了杜家那个败家子,我听说他爹原是个县令,可惜勾结当地权贵收受贿赂,不但鱼肉乡民,还审案不公,有钱判生、无钱判死,后来东窗事发,被革职查办,最后落了个畏罪自杀,杜家母子才迁居到咱们这里来。本来母子两人的生活也还过得不错,只可惜杜子风爱赌,听说不但把每月的薪俸赌光了,甚至还偷取杜大娘的珠宝首饰变卖一空呢,真是个不肖子!那姑娘嫁了这样的丈夫,注定要吃苦一辈子的。”
“说起那杜家的媳妇也真是了不起,本是布庄的千金小姐,嫁入杜家后不但没有大小姐的脾气,还事事都肯学习呢,真是个孝顺的好媳妇。只是令人不懂,那样一位千金小姐为什幺愿意嫁入杜家呢?”
“我听杜大娘说,他们两家原是世交,从小就有了婚约,亲家翁后来发达了,但为了诚信,坚持要把女儿嫁过来。”
“哼,如果是我,我宁可毁约背信也不让女儿嫁过来吃苦。”
“我听说啊,这桩婚事是那个骗死人不偿命的姚媒婆居中牵线的,搞不好是她在暗中搞鬼呢。”
“说不定呢……”
随着话语声逐渐远去,梅映雪的一颗心仿如沉入寒冬结了冰的湖里般好冷、好冷……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脑中渐成一片的空白,直到数滴温暖的水珠滴落手背上,她才渐渐回神。原来这一切是个大骗局,顺从了后母的心意,却在被刻意瞒骗下,嫁给了一个胸无大志、好逸恶劳又好赌的男人。
无奈的悲哀和深沉的绝望充塞了她的胸臆,梅映雪只能默默流泪,看着亲手为夫君缝制的长衫被溪水给冲离了石上,随着溪水飘流而去。虽然心底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呼喊:不能让它飘走、不能让它飘走……但她全身却僵住了,动也动不了。就像在成亲之初对组织家庭满怀希望,但在发现丈夫的真实面貌后,骤然感到茫然与说不出的无奈,还有彻底的失望。
直到日头高挂天际,火热的太阳光烤得她浑身炙热,梅映雪才渐渐回神。
她木然地把浸在溪水中的衣衫捞起放进竹篮中,提起竹篮转身循着小径往回走,任由衣衫上未拧的水沿路而滴,只觉得双脚沉重得几乎走不动,每跨出一步都是那幺地艰难,小径似变得十分绵长,回家的路好远、好远……
杜家院子里,杜大娘把柴房内半干的柴火搬出来晒。虽然娶了媳妇,家里多了一个人吃饭,可是媳妇肯吃苦耐劳,婆媳俩一起采野菜、砍柴,无形中反而节省了一笔生活开销。只是媳妇去溪边洗个衣服,为什么洗了这幺久?该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了吧?
当她这幺想时,却看见媳妇惨白着一张素颜,手中的洗衣篮几乎是用拖的回来,看着面如死灰的她,杜大娘不觉担心地上前轻问:“映雪,你怎幺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梅映雪呆滞的眼眸微转,注视着婆婆苍老的面容,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和忿怒塞满了心口,顿觉全身好重、好重,重得她感到双脚已无法负荷体重,遂不由自主往地上倒去。
杜大娘见媳妇突然昏厥,吓得她手足无措,本能地上前扶起她急声唤叫两声,见没有回应便半扶半抱将她拖回屋里。
傍晚。
杜子风踏着极轻快的脚步、心情十分愉悦地回到家里,末踏进家门前就瞥见老母亲在井边打水,他不由眉头一皱上前询问:“怎么是娘在打水?这不是映雪的工作吗?”
杜大娘放下水桶,看着儿子冷冷地说:“你把映雪给气出病来了!你回来得正好,换你来打水,我去熬点草药给映雪喝。”语毕便朝厨房走去,末了还不忘交代一句。“要把水缸提满。”
杜子风站在井边,暗暗气恼妻子真是没用,只会耍大小姐脾气,不过是变卖了点首饰,有必要气得装病吗?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水,想着胡府那奢华的排场,满桌的醇酒、山珍海味,和金碧辉煌的屋宇……若是能住在那里头,即使不当官,也可过得像皇帝老子般的享受。他愈想不觉开始对妻子心生怨恨。
当晚,杜子风就把巧遇昔日亡父故交,以及答应娶其女的事向母亲秘密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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