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雪听了,惊愕得两眼圆睁。
“至于杜家为何要和媒婆联手欺瞒门不当、户不对的事,那是因为你的相公想靠你发达富贵呀!你想想,你爹爹那么疼爱你,一定会不忍心看你在夫家被穷困所迫,要让你脱离穷困的方法,不是直接给你钱财和好处,那只怕屈辱了女婿的颜面,反而对你变本加厉,所以就改而给你相公好处,好间接让你脱离苦日子,你婆婆图的就这个。”
听完这话,呆愣的梅映雪只感到心房一阵阵的冷意翻腾。的确,婆婆是在有意无意间,向她询问过娘家布庄经营的状况,还常以闲话家常的语气暗示她说,相公其实挺有做生意的才干,只是没机会罢了。
丘逸萍见她发楞,心想她大概也想起了些迹象,虽然揭开表象是残酷的事实,但不这幺做的话,她大概也难以了解,她之所以会以七出之罪被休,并非是她的错。她想帮助她重新在这个新世界建立自信心。
“说句残酷而实在的话,不管你对夫家如何地尽心尽力,甚至奉献、牺牲自己,他们也都视为理所当然而已。反之,你只要稍有懈怠,没有第二个想法,就是你懒惰、不尽妻子和媳妇的本分,甚至像你相公一样,罗织不孝罪名,堂而皇之地赶你出门。”
邱逸萍这话真是说到了她的痛心处,梅映雪只能低头不语,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再说,你婆婆既然从未说过你是个不孝的媳妇,为什么你的相公要休离你的时候,她一句为你说情的话也没有?”
双目早已泪水盈眶的梅映雪,本能地抬首追问:“为什么?”
丘逸萍看着她说:“我想她是早已知道内情的了,只是帮着儿子对你隐瞒而已。在很多父母的心目中,女儿将来是要拨出去的水,成为别人家的媳妇,注定永远不是自家的人;在公婆的心目中,媳妇总是别人家的女儿,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儿子才是自己的人,当然是一切以儿子的利益为重,所以当女儿成为媳妇的那一天起,就已经‘里外不是人’了,待熬到成为婆的那一天,你就会不自觉把婆婆曾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一套,一样不漏地用在另一个女人媳妇的身上,世世代代的女子就在这种无奈的循环下被束缚了。”
震撼!实在太令她震撼了!这是梅映雪从未想过、也没听过的事,原来所谓天经地义的事,却是一张牢不可破的人为枷锁。
当思路渐渐清明时,梅映雪已能稍稍明白,那就是女人一生的宿命。自幼即被灌输要乖顺听话,稍长尚在懵懂之时,即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媳,在婆婆的指导下学习如何持家、照顾丈夫、养育孩子,遵循社会期待,教导女儿如何成为他人的好儿媳,训练娶进门的媳妇如何遵循夫家的生活规则……
梅映雪呆愕地看着地板,好半晌还无法回神,转首看着丘逸萍,眸中净是无比崇拜。
“逸萍,你好厉害,你说的这些都是我以前未曾深思过的事,那些我本来以为天经地义的事,原来是那么地不公平。”语毕,她神情一黯又说:“就像我,尽心尽力地操持着家务,却得不到丈夫的感谢和疼惜;不让我知道原委,轻易地就用七出之罪,把我休离……”
“可是啊——”邱逸萍虽然知道自己有幸出生在这个女权逐渐被重视的年代,可是仍不免感慨地说:“你别看我们这个时代,女性好象有很大的自主性,但还是有很多受过高等教育、智商高的女子陷在传统性别既定的迷思中的。”
“哦?”她不解。
丘逸萍将头往后仰,无声地叹口气。“犹记得一位政治名女人说过一句,听似矛盾却是至实不过的话——‘女人最大的敌人还是女人’。为什么呢?‘沙文主义’的受益者或许是男人,但执行者却绝对是女人,因为一直以来女人比男人更不厌其烦、更严厉地打压着女人;可悲的是,这群女人不但毫无自觉,甚至还坚信她们维护的是‘正义真理’,殊不知这群‘婆婆妈妈们’就是迫使数千年来中国女性无法翻身的元凶。”话落不禁重叹一口气,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梅映雪看着先前傲睨万物、气概不让须眉的她,对女子从古至今的处境,似乎也有着深深的无力感和无奈感。
当晚就寝前,梅映雪覆着薄被,抱膝坐在床上,脑中不停地想着今天上午丘逸萍对她说的话。
邱舜翔换过睡衣从浴室里出来,看见似在苦思的她,遂轻问:“怎么了?有什幺烦心事吗?”
梅映雪从沉思中回神,转首看着正坐上单人沙发椅的他,轻轻叹口气说:“如果生而为女儿身就注定要承受这幺多的限制、痛苦,甚至无力反抗压迫,那么就这样无知、认命地过一生,会不会好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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