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咒(11)

2025-10-08 评论


薛灵龙却只是茫然站在那儿,脸上一片空白,他的心,他的记忆也是一片空白。薛灵龙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绝色的女孩子。

美貌,具有征服性的力量,她每一次都证明了这一点。这种力量之惊人,往往连她自己都感到骇异。

今夜,她着丝绒短上装,是郁金香的紫,银纹长裙下,却是一双亮面长统马靴,大落落,英俊的穿著。她鬈曲波动的短发,是向希腊神话里的邱比特借的型,却比神仙多了那一点拘不住的狂野。

薛灵龙的血统有些复杂,主要是中国和马来两宗,但据说还掺点荷兰种在其中,因而她的美貌是特殊而绝对的。十九岁的她,身长有一七三,然而体态极为风流轻盈;肤色略深,有着特属于青春的红润气色,和极光洁紧致的质地,这也即是教所有人嫉妒的地方——她可以不事装扮,脂粉不施,而依旧光鲜照人。

然而她最让人神魂颠倒的,却数那双眼睛,宝石般长方形大眼睛,黑幽幽的,却又奇异地透出蓝蓝的微晕,在不同的光线,不同的心情下,变换出或深或浅的色彩。无以计数的男子,迷失在那两团蓝色的宝光里,连命都可以双手捧上来奉送给她。

薛灵龙自己也了解它们的魔力,在她谦逊的时候,是尽量不拿这双美目去瞧人的,却总是因此被解释为她傲慢自矜。

她傲慢与不傲慢的分界,总是没有人分得清。

这里是高度繁华的地域,上海外滩,记者俱乐部酒红的大厅,一场欢迎日本电视台记者的酒会,属于特别乏味的那一种——妳简直不知在这里活着要做什么。薛灵龙顺手从一名白衣侍者的金盘上拿了一杯酒,才转身,又兴致索然的放到另一个侍者的盘上。

她觉得无聊死了。

要不是在家里实在闷慌了,这种场合,她不轻易出来露脸的。但是足足一星期,为了避风头,足不出户,傍晚,上海文报的刘子齐开车来接她出门,她还真像个放风的人犯,呼吸着六月雨后青湿的空气,感到心旷神怡。

台前,金枝玉叶状的水晶吊灯下,田冈一郎正滔滔讲述此行欲前往西藏高原,拍摄冈底斯山的创举。刘子齐用手肘轻轻顶了薛灵龙一下,悄声道:

「此人现在是日本红透半边天的新闻主播,男男女女都为他疯狂,连小学生也把他视为第一偶像。」

薛灵龙撒开一把镀银绘花扇子,对着下巴有搭没一搭的搧着,侧头瞅着台上那个方白脸,头发梳得油光乌亮的日本男人。他穿一身纯白西装,胸前别一枚黑玛瑙飞马领带夹,迸着光,姿态尤显得意气风发。

「风度还不错。」她淡淡笑道。

刘子齐热心说:「待会儿介绍妳认识,」他却又一顿,有点迟疑。「不过这个田冈,听说做人挺傲的,连日本太子妃都受过他的冷落。」

薛灵龙闻言,顿起不悦之心。她对于骄傲怠慢的男子,一向兴趣缺缺,特别是对她骄傲怠慢的男人。

她正要拋下一句「那就算了」,旋身欲去,刘子齐却一把拉住她。

「他讲完了,」刘子齐在热烈的掌声中喊,「我们到前面去,找机会和他寒暄寒暄!」

薛灵龙的裙襬收得窄,虽足登马靴,却只能走小碎步,被刘子齐拉得跌跌撞撞,已生几分恼怒,又被包围田冈的人群推来挤去,及至到了田冈后头,脸色已十分难看。更令人难堪的是,那田冈对他们根本不理不睬。

「田冈先生!田冈先生!」刘子齐喊沙了声,谷冈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兀自与他人交谈。

薛灵龙讥问:「刘子齐,你肯定这个人是新闻界的,不是聋哑界的?」

刘子齐不敢把他们的日本客人归类在后者,见薛灵龙面有愠意,只得敞开嗓子,嘹亮地大叫:

「田冈一郎先生!」

这一次,他终于转过头,嘴上依然与人笑谈,目光落在薛灵龙脸上,蓦然表情一怔,手里水晶杯铿当掉了下去。

薛灵龙心里冷笑——能够在她面前傲得起来的男人,几乎没有一个。

然而对方毕竟是有来历的人物,她不能不收起怒意,做一番奉承。她无视于脚边的碎杯,微微一笑,以流利干脆的英语说:

「田冈先生,不是我存心得罪其它人,您的口才,大概是全日本最好的了。」

但是田冈主播从没有预测到,他的口才是结束在这个地方,他直愣愣望着薛灵龙舌头在「呃……我……呃」这几字当中打转,无法完成一句话。

「不过,」薛灵龙把扇子一摇,摇出一缕沁香,她瞇眼冷笑。「您的听力,可就是全日本最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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