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曲(11)

2025-10-08 评论


翁炳修再明白不过了!他之所以有今天,全靠海上走私的暴利。当年他决定赚这铤而走险的钱时,便已听闻私船舶主们的凶狠残暴。

只是这些年,偶尔出现的卜见云都表现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士绅状,再加上有甥儿伯岩为外应,两方论起交情,就常令人忘记他海盗残忍的本色。

「见云兄弟,你晓得我有八十条命也不敢骗你,我对伯岩的下落真是一无所知。」反正跪都跪了,翁炳修就低声下气的继续求饶道:「事实上,从他四年前由杭州逃到海上後,我就没再见过他了,你可还是我们中间的联络人……」

「但他不是我的外甥,而是你的外甥,找不到他的人,我们就找你,这道理很简单。」卜见云拿起一对红珊瑚烛台,瞧那彤红凝艳的颜色,一看就知是难得的珍品。他又开口,声调更冷了,「当一个人选择海上的生活时,岸上的亲族就是人质,这是众所皆知的规矩。」

「见云兄弟,你行行好吧!为了伯岩一人犯的错误,就得牺牲浦口城几万人的生命财产,这太说不过去了。」翁炳修苦兮兮地说。

「说不过去吗?你仔细想想,过去几年,闽浙粤东一带有多少城镇和财主就是这样平空而起,又平空消失的?是不是像蚂蚁一样?」卜见云刚说完,双手一松,一对美丽的烛台就跌成碎碎断断。

夭寿喔!那可是连送俞总兵都舍不得送的礼呀!

翁炳修的心在滴血,但身子也不停地打冷颤。卜见云已表明清楚,人命和财富,在他的眼裹不如一只蚂蚁。

天呀!这三年多来,自己到底是和怎麽样的人打交道呢?望著卜见云似岗石雕刻般的侧脸,翁炳修心慌地明白了,他甚至摸不透这个人的年纪、个性、来历,和真实姓名呵……

卜见云个儿结实瘦削,皮肤黝黑,有历尽江湖的沧桑,也有身经百战似的粗犷,感觉是老大不小了。

但他的眼睛又不同,常闪动著充沛的精力,亮晶晶的,是年轻人才会有的神采。尤其当他逗著翁炳修十岁的小儿子,玩波斯国学来的头巾变银钱的把戏时,真是十足的孩子气。

或许是这份孩子气,让人失掉了戒心。

伯岩不就在一封家书中暗示过吗?「卜见云」是化名,此人有一外号叫「风狼」,雄霸南海,一声令下,峰火可遍及沿海诸地。

果真如此,这混蛋伯岩怎敢把此人得罪了?!

翁炳修愈想愈害怕,半嚎出来说:「千错万错,都是王伯岩那下三滥的错,我们翁家陪死,也是死有馀辜。只是……我们的死真的有用吗?我再怎麽样,也只是伯岩的舅舅,论血亲,他姓王,我姓翁,他怎会在乎我翁家人的生死呢?你就是杀了翁家及浦口全城的人,伯岩也不会贬一眼的!」

「你和令外甥的亲情,有没有到祸福相倚或生死与共,那不干我的事,我只知道,王伯岩的父母已死,又无妻无子,最亲的就是你这个舅舅了。」。见云说著,又慢条斯理地拿下墙壁上的象牙,再度审视。

妈祖观音呀!翁炳修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那可是连闽浙总督胡宗宪都要不到的珍宝呀!他跪爬过去,双手仰接,深怕又摔了象牙,脱口就说:「伯岩最亲的人不是我,他王家还有一个妹妹,他最疼那个小妹。」

「哦?」象牙终於又安全的回到架上,卜见云面无表情地说:「王伯岩有个妹妹?我怎麽没听他提起过呢?」

翁炳修一说完,就立刻後悔了。燕姝向来是受到众人保护的,他是她的亲舅舅,也极喜爱她,怎能一急,就把她推向狼口呢?

他正想找藉口否认时,卜见云突然掐住他咽喉,往靠内院的窗边闪避,原来是有个极轻的嘶声传来。

翁宅的大门开启,两顶辇轿抬了进来。深蓝色的布帘掀起,头一顶轿放下的是翁太太和翁小少爷。

「爹,爹!」小少爷一回家就喊。

「爹正在谈生意呢!」翁太太好不容易哄得他乖乖的,再带进里屋去。

第二顶轿,先出来个紫衣姑娘,卜见云认出她是翁家的千金,但不记得名字。随著她之後现身的是个红衣姑娘,一个他完全没见过的女孩。

卜见云的双眼立刻被那抹红吸引,像一团赤浓得化不的胭脂,又像海底整片嗜血的赭朱珊瑚,又俗又艳。但那红之中的脸蛋,清姣如蚌壳里方取出的珍珠,黑发覆额,相映如星与夜。乌黑、雪白、胭脂红,都是天地间最纯的颜色啊!

这女孩使他想到涵洞里轻盈的金丝燕,若关入金丝笼中,必然玲珑好看。他低声地问:「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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