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尽曲(43)

2025-10-08 评论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满月,迟风说过。是的,全世界没有比海上的月更美了,如贴到眼前,像可以碰到般的神奇。

俞家军聚合了愈来愈多的火把,慢慢有欢呼声,「风里观音」回来了,并带著流浪多年的兄长归队。

溟茫的鹿仔港边,扑通一声,迟风在大夥的意外中潜跳入水。他一直游、一直游,想看得更清楚,确定燕姝平安上船,没有失误。

他沉入一片芦苇底,燕姝踩索梯,有人扶抱她到船板,然後是王伯岩。叛徒!迟风心中泛过一股悲愤,手扫断大把苇杆,一群栖息的野鸭哗哗飞起,在天空形成一道暗影。

俞平波必然也在船上,也许正激动地叫「燕殊」吧?!

哼!浦口城总不远,怎麽也逃不过他李迟风的手掌心。即使燕姝嫁人或入道,仍会是他笼里的金丝燕,永远!水尽

沧浪空阔,

残月惊梦,

寂寞无烟依稀影,

莫道荒海无情碧,

千潮万恨谁与盟。

嘉靖四十三年春,岁次甲子,闽东浦口城。

妈祖生辰方过,庙里仍结著红彩,地上散落著碎炮竹。栅门前的小贩比前几天少一大半,尚有几个摊留著,卖些海产吃食,像竹蝗、黄螺、糖芋泥之类的土产。

有一群孩子在广场前喧闹著,男孩们啃著甘蔗,并拿甘蔗玩著官兵抓倭寇的游戏;女孩们则玩观音迎妈祖,叠起小手,每个人轮流坐假轿。

再远些,红黄纸的香铺前,一对姑嫂正纳著鞋底,也一边闲聊著。

「刚才翁小姐回娘家,你有没有看到?人变漂亮了,能嫁进俞府,真是好福气。」大嫂说。「喂!听说当时俞二公子想娶的是我们风里观音,还巴巴的不肯放哩!」小姑说。

「观音哪能娶?她是注定来修道的,谁娶谁倒楣。」大嫂说:「那是破天规的。」

她们又絮絮叨叨的提及去年秋天,燕姝是如何由大军送回。一个女子能在海盗出没地近三个月,并招化兄长归来,这也只有南海女神林默娘做得到。

燕姝的声名更远近皆知,时常有各地的人来祈福,一座专门为她盖的「燕子观」,也迅速落成在妈祖宫之后。

「嘿!又有大户香客来了。」小姑扯扯大嫂的袖子说。

一座藏青色重帘轿摇晃而来,後头另扛著两份礼,看起来沉甸甸,肯定又是哪位富家太太来还愿,直往燕子观的方向走去。

燕子观粉墙红瓦,两层楼高,门外几棵新芽勃翠的大榕树,门内散出茉莉的幽幽花香。

燕姝一身素蓝袍子,曾妈边帮她解下玄色腰带,换上月色绸质绣有云纹花草的,边说:「晚上翁老板是请自家人,俞姑爷和小姐明天就去广东了。」

「说是自家人,还不是常有些不认得的生客。」燕姝无奈地说。

「钦!人家想看皇帝封的观音嘛!」曾妈笑著说。

风吹开窗,河上嬉戏的野鸭声传来,呱呱呱,燕姝心念一动,也顾不得梳头,忙到书柜里搜索。

「燕姑娘,轿子可都等在门口了。」曾妈催促著说。

找到了!江采苹,福建莆田人,自幼牧鸭为生,後召入宫,唐明皇宠爱,封之「梅妃」。後来唐明皇移情杨贵妃,淡忘了梅妃,久久才派人送一斛珍珠,梅妃不受,且写一首诗回覆——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梢,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幼时在京,母亲思念故乡,最常提及闽地的故事,除了陈靖姑和林默娘外,就是江采苹。

燕姝很不喜欢江采苹,尤其是残妆和泪的样子,还天真地嚷,「我长大了绝不入宫,也不嫁人!」

母亲自此很少再提梅妃,燕姝也几乎不记得这哀怨的女子。但很奇怪的,这半年来,她却常忆起梅妃,尤其是那种「寂寥」感,彷佛也能体会女人被弃的凄凉。

她轻轻一笑,像是自嘲。

楼梯有脚步声传,丫鬟珠儿报有来客,并拿上名帖。

「谁呀?在这节骨眼,可别误了宴席。」曾妈嘀咕著说。

名帖上写著「葛镇,柳夫人」,燕姝脸色一变,提了裙就下楼。

曾妈由梯顶偷看,哦!柳夫人是常客,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一次,带著大箱小箱的礼,这燕子观能盖成,她也出了一大笔银两,是贵客,催不得的。

燕姝则是柳夫人一来,就坐立难安。

去年由海上归来後,人事更纷扰,外头有俞平波逼亲,内心又牵念著无烟岛和东番的种种,於是向大哥表明要到「碧霞观」修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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