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坟茔中闪耀着飘忽的鬼火,聚聚散散的,但都离子峻远远的,他一走近!它们就往后退。
难道是茉儿恨他,连化成鬼也不愿见他一面?
天亮后,郭谏臣带着食物和香烛祭品上山,只见子峻头巾已散,头发被散满脸!是从未有过的落魄憔悴。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郭谏臣又劝道:“拜也拜过了,你的心意已到,别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
“我还要陪陪茉儿。”子峻的两眼中布满红丝。
第二夜,鬼火离子峻更远了,缥缈得难以捕捉。
茉儿一定是有怨的,所以,离魂半载,连到梦里告诉他一声都不肯。那记忆中不展的眉、忧郁的眼,在在翻扰他的心呀!
第三天,郭谏臣来了,却是眼角青肿,头上里着伤布,脸色极差。
“怎么了?”已生胡碴的子峻问。
“严府太过分了,我执公文求见,他们盖房子的工匠竟然拿瓦砾丢我!而严家总管不但不管束,还耻笑我。以一个待罪之家,他们太嚣张、太目中无朝廷了!”郭谏臣忿忿地说。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罗?严世蕃去年流放充军,没到充军地,反而自己偷偷跑回袁城?”子峻咬着牙说:“如此欺君,他们难道不怕凌迟之罪吗?”
“不仅不怕,还大兴土木、四处欺压乡里呢!!去年皇上没抄严家,所以,他们仍在享用贪污来的钱。据城里的百姓说,严府还常有可疑的江湖人物来往;而且,严嵩又给皇上进什么各宗秘法,希望皇上念旧情,召他回京。”郭谏臣又加一句,“严家已经放话,一回京,必取我们徐阶大人的头!”
子峻耻为严家女婿,更不把严世蕃当岳父,所以直接说:“这事不可不防!你要快点将此事报到北京的御史那儿,请徐合老以当今首辅之名,迅速行动,免得严嵩、严世蕃父子再有祸国殃民之举。”
“那你呢?”郭谏臣问。
“我在这儿陪茉儿。”子峻淡淡的说。
郭谏臣瞪大眼说:“三天了呀!你这样餐风宿露的,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我顾不了那么多!天下之大,此刻我就只想待在这小山坡上,哪儿都不去。”子峻温柔地抚摸着碑上的字回答。
“既是痴情如此,生前又何必休掉她?既休掉,死后又何必挂念?”郭谏臣忍不住要用话激他。
子峻的手像被烫到般立刻缩了回来,呢喃着说:“休妻和挂念,都身不由己呀……”
天边隆隆的几声雷响,一大片阴霾罩顶,水气浓浓地沁入心底。
“要下雨了。”郭谏臣看看天空说。
“你快走吧!免得宿不着店。”子峻催促道。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郭谏臣但觉无可奈何,只好留下黧黄马,自己骑走灰马,往府州去报告这项重要的消息。
一阵野风哗哗地狂飙,雨啪啪地落下。郭谏臣回过头,在漫漫的雨丝中,子峻仍静止如一块石头,连风雨都不回避。
他真要当个守墓的痴汉吗?
一会儿,在淅淅沥沥的雨丝中,有苍凉的歌声传来,字字血泪——
“茫茫天步,湖山漠漠,云里观音香绮罗……”
只有这三句,后面再也听不真切。
但郭谏臣已经忆起,北京有一年建醮时,选出所谓的“三大观音”,曾为一时盛事。
其中为首的“云里观音”,就是严嵩的孙女儿严鹃。据说,严鹃生得清灵秀丽,貌若天仙。
她后来成为任子峻的妻子,却也是两人不幸的开始。
那首“天步曲(5)”,以子峻目前的悲痛心情唱来,更令人听了心酸不已。
雨继续下着,苇草苍苍、江天莽莽,入夜仍不停歇。
子峻披着郭谏臣坚持要留下的毡毯,就这样默默地守着。或许茉儿不会领情,但他真心想陪她,陪她晨昏,陪她直到能割舍为止。
或许是太迟了……如此一个雨天,多像三年前他们初遇的秋天那熟悉的味道,而茉儿的笑靥如花……
只是,年华岁月从不为人而留,即使想留,也留不住那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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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九年,岁次庚申。
秋,浙江杭州,城西“洛园”。
今日阳光甚好,严茉儿在回廊下喂鹦鹉“阿奴”。
“阿奴”浑身的色彩都很鲜艳,绿的似翡翠、红的似玛瑙,在廊檐下乱飞时,特别好看。
茉儿孩子气重,所以爱逗“阿奴”,有时一大早起来,衫子都还没扣好、鞋也来不及穿,就跑出来找“阿奴”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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