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御史台,明日便是枢密院。这个卢世荣,到底是要做大事的呵!和他一比,阿合马远落下风呢!下属如此威风,你这个做首相的,到底知不知!?”
安童抬起头,恰对上真金一双怒目,低声一哂,倒也慢慢镇定下来:“陛下全心信赖卢世荣,凡其建言,无一不准。臣知不知,又有何所谓?”
“你当初究竟怎么想的?”真金迫近一步,逼问道,“为何支持卢世荣?眼下这局面,就是你的初衷?”
饶是我曾经帮安童解释,真金心头疑虑仍存,安童亦觉困惑,询问似地望向我,我一时竟无法直面他,只得恳求真金:“哥哥病未痊愈,何必心急动怒?且听安童慢慢解释。”
真金回头望我,冷眼睨视片刻,复而坐回去,不耐道:“说罢。”
安童仍站在太子面前,并未获准落座,只是僵僵立着。我向他递个眼色,他才收起脸上的难堪,慢慢恢复平静:“臣的本意,是希望卢世荣整顿钞法,钞法一日不救,民间便一日不得安生。”
“眼下呢?”真金冷笑一声,似是不信。
“他上任不足两月,欲求成效,时日尚短。不妨再给他些时间。”
真金哼了一声:“卢世荣擅权乱政,目无上宪。你却为他开脱,当真有容人之量呐!”
安童不理会太子的嘲讽,只道:“卢世荣虽有劣迹,仍不至于获罪。眼下其政未见成效,陛下尚不甘心,贸然弹劾,能有结果么?”
我似有所悟,再望向安童,他仍是平静续道:“卢世荣曾言能救钞法,若果真奏效,自是好事。如若不能,如今所为种种,便是自断后路。”
安童顿了顿,忽而面色转冷,“臣能容忍他擅权妄为,玉昔帖木儿又何妨受些委屈?若不让御史台伤筋动骨,单凭汉臣之力,能撼动卢世荣?能让圣上扭转心意?太子不要忘了,和礼霍孙为何罢相。”
真金彻底沉默下来,望着安童的眼神犹带疑虑,却未开口,只是陷入了深深的凝思。
安童并不在意太子的想法,只是淡漠一笑:“臣之所想,坦诚相告;信与不信,尽在太子。”
第228章 谤怨
早春二月,暖阳初升。春风犹带寒意,一山春花就迫不及待地抖出了笑脸。
大都南郊柳林处水泊密布,是皇家春水飞放的好去处。侍从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潜行于水泊外围。我立在马上,遥遥一望,水泊之上仍是一派静谧,并无天鹅的踪迹。
策马近前了一些,耐心静候片刻,恍惚听到水岸处扑簌作响。我凝神观望一会,只觉水林周遭猛然一震,数十个骑手突然策马驰飞,紧接着激越的鼓声便如疾风骤雨一般漫天撒来。
被这鼓声一震,躲藏在草泽间的鸟兽再也不复冷静,霎时间惊腾而起,纷飞的白羽在空中织成纯白一线。而后几声轻啸冲天而来,这雪线骤然溃散。蓄势已久的海东青振翅腾飞,对着空中茫然四散的白羽,穷追不舍而去了。
皇帝猎得头鹅后,身旁群臣纷纷敬酒祝贺,众臣之中,卢世荣一人当先上前敬祝,老皇帝笑呵呵持杯而饮,很快群臣便畅饮做一团。
皇帝之后,诸王亲贵早已按捺不住,抛出自己的鹰隼追随猎物而去。铁穆耳风一般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几乎是要冲进水泽里,我一时担心,从他身后扬声喊道:“铁穆耳,当心点儿!”
小伙子闻声勒马,而后调转马头奔过来:“姑姑!”
他咧嘴一笑,脸颊被风吹刮得泛红,额上却已沁出细汗。我犹豫片刻,凑过身去,将他的汗擦净,把暖帽往下拉了拉,遮住前额,这才放心:“天气仍冷着,小心受寒。”
“看来几个侄儿中,姑姑还是偏疼我。”
铁穆耳的黑眼睛神采焕然,他扬眉一笑,显得俊朗又神气。我心中暗暗称赞,嘴上却不理会他的话,只问:“今年飞放,你父王没随同出行,身体可还好么?”
上次见到真金,还是年后和安童一同探访那日。安童说的话,也不知他听进了多少。我只知道,皇帝不顾太子谏阻,在卢世荣的提议下,生生废罢了江南行御史台。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乃“四杰”后裔,与安童同样出自蒙古人中最为煊赫的家族。饶是如此,他也险些被卢世荣架空。
御史台掌纠察弹劾之职,先前御史中丞崔彧因弹劾卢世荣被罢黜,此番江南行御史台又遭废罢,台察诸司人人震怖,一时间无人敢出头弹劾,对卢世荣的种种非议都被生生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