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顶柱脸上带着些羞涩,嘴里却滔滔不绝:“有一回夜里,我听见爹娘在屋里说悄悄话,娘说要是真砍了,就好像砍断了与大姐之间的联系,还是好好养着它吧。”
范娇杏听得眼眶发红,声线也带着颤音:“那……”
说不怨是假的,谁不想呆在父母身边呢?给别人为奴为仆,辛苦不说,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要是有机会,她真想当面问问他们,明明底下还有几个妹妹的,为什么就非要卖她?
范顶柱咳了咳,喉咙哽咽起来,动情道:“大姐,你别怪爹娘,他们也是穷得没法子了。三姐饿死的那一天,娘哭着说,尽管心疼把你卖去伺候人,可好歹还能吃一口饱饭。”
“死了?”范娇杏急声问。她想不起妹妹的模样与名字,却隐约记得自己是有妹妹的,好像还不止一个。
“三姐是饿死的,二姐在成亲前突然得了急病,因为家里穷,请不起好大夫也买不到好药,二姐就这么没了。”范顶柱哭着说,一面用袖子抹眼泪,“爹娘受不住这打击,双双大病一场,后来硬撑着替我成了亲,也前后脚的没了,嗷!”
范顶柱皮肤黝黑,瞧着就是一副农家小子的模样,他虽然瘦,但常年做农话的缘故,身上的力气也不小。这一嗓子嚎叫如同重鼓捶响锣,堪称惊天动地,把距离最近的西厢里的人都给吓了一跳。
宝钗正在做针线活,当即吓得身子一抖,针尖一歪扎到了手指头,立刻滚出一粒血珠子。
“哎呀,快用帕子按着。”莺儿回过神,赶紧替宝钗捂住手指,一面皱眉盯着东厢那头。
红锦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道:“我出去打听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东厢里,范顶柱开始痛哭,范娇杏忍不住也眼泪滚滚而下。
到此时,她已经完全相信这就是她的亲弟弟,她也完全谅解了爹娘的为难之处,再也不怨恨他们当年卖了自己。
毕竟她算是在甄家长大的,虽然做着丫头的活儿却衣食不缺,就算病了主子也给请大夫来治。
“弟弟,我的弟弟啊!”范娇杏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范顶柱面前,姐弟俩又抱头哭了一阵。
秋月急得团团转,左劝右劝,总算把哭声给劝停了。
范娇杏用帕子抹着眼睛,满脸关心地询问新认来的弟弟:“你不是说已经成亲了么?怎么不带弟妹来给我看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也不早些来找我……”
秋月拿了热帕子过来给范顶柱擦脸,范顶柱赶紧起身:“多谢姐姐,不用了。”也不肯接,径自用衣袖把脸结结实实地擦了两遍。
秋月只好把热帕子捧到范娇杏面前,范娇杏一面细细擦脸,一面听弟弟回答。
“二姐和三姐没了的时候,家里就只有我一个,爹娘还算养得起,把亲戚们的欠债还清后,我们全家人就去找你,想着哪怕再借一回债也得把你赎回来。到了甄家一看,那条街早就烧没了,连片瓦都没留下,我们上哪去寻你?”
“爹娘四处打听,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回到家又病了一场。他们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想办法姐弟团聚,一定要告诉你,爹和娘一直想着你呢。”
“后来,我卖了家里仅有的两亩田地,一路走一路问,从姑苏城一直找到大如州城,总算才得了一些大姐你的消息,听人说你成了亲,还是嫁给了官老爷,我和你弟妹便是顺着这一条才一路找来京城的。”
范娇杏感动得无以复加:“辛苦你了。我很开心,这辈子再也没这么开心过。”
见弟弟手都冻成了十根红萝卜,身上的棉袄看起来也不太好,想必这一路受了许多罪,范娇杏不由得又怜又爱,一面吩咐秋月拿冻疮药膏来给他擦,一面又派小丫头去正院禀报老太太一声。
“弟弟,你先洗一洗脸。我屋里就只有老爷的衣裳,你俩个头不同,老爷的衣裳你穿不了,又长又大的,现改也来不及了,先将就着吧。我领你去给老太太请个安,等会儿我再送你几匹好料子,让弟妹赶紧做出来,下回上门也体面些。”
范顶柱不好意思地笑笑,客气地说:“不敢让大姐破费,下回……下回我一定好好打扮了再来。没想到今天就能进门,所以……”
“你是我弟弟,我送你几匹布又怎么了?爹娘不在了,这世上只剩下我们两个,还跟你姐见外呢?”
范娇杏一面说,一面催着他去洗了脸,然后领着人往正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