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麒谕 40
虽然一瞬间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但我立刻就否定了。因为如果换成了闷油瓶,他不太可能会狼狈到掉下山崖的地步。更大的可能性,这幅画是在我被救后昏迷的几天里准备的,毕竟我当时也只是看到唐卡的背面,正面是什么鬼才知道。
我思忖了一会,问道,“堪布,可否将过去的画卷向我出示?我想了解更多关于圣湖显影的事情。”
不在别人的选项中选择是我惯用的破题招数,我这么说,显然已经是在给老喇嘛出难题了——既然他能给我看这一幅画卷,以前的应该也能看。可加上闷油瓶,张起灵一共是三十七个,一则他们不见得知道确切数字,二则就算准备了,做旧的工艺我都很熟悉,想逃过我的眼睛也很难。
要求证事情的真伪,我就需要更多的证据。
老喇嘛的表情依旧十分淡然,他点点头站起身来,“我们换个地方吧。”
我随他下了楼,往寺庙后方的深处走去。正殿后的广场几组喇嘛辩经正酣,他们高扬佛珠挥舞着手臂,那架势连最激烈的比武都为之逊色。看到我们路过,喇嘛们纷纷停下致意,老喇嘛一一招手回应。我跟在后面,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不过也看得出,这些僧人都武艺不俗。至少在我看来,就算是那群长手指的那伙人与他们对垒,并不见得有什么优势。
没多久,我们便到了一个看似经堂的地方。老喇嘛带着我穿过高耸的经书墙,一直拾阶而上,最后登上了最顶处深红色的阁楼。
除了最中间的香炉,最显眼的就是正对着楼梯的墙上一直延伸到阁楼顶的经书架。这与其说是经书架,反倒更像中药铺的百纳柜,不过每一方格并不是封闭的抽屉,而是一个敞开的格子间。许多彩色锦缎装饰的长形方匣,被静静地安放在方格中。
“你可以在这里一直看下去,”老喇嘛点燃了香炉里的香火,一阵清郁的藏香味弥漫开来,“如果你希望独处,我可以下去为你备茶。”
“不必了,我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向你请教。”我惊讶地摆摆手,感觉这待遇的规格有点高了。相比我的戒备,老喇嘛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满肚子坏水,反而让我有点过意不去。
他见我不赶他走,便盘腿坐下,静静地数着手上的念珠。我沿着墙走了几步,便随手抽出了一只最下排的方匣。
匣子是嵌套滑盖式,整体是木质的,上了深红色的漆,表面还浮雕了许多梵文。我推开盖子,躺在匣底的果然不是经书,而是一卷与观湖绘卷十分相似的唐卡。
我小心地展开画卷,据说藏人抄经喜用狼毒草根纤维制成的纸张,因为狼毒草的毒性,经书都不怕虫蛀鼠咬,现在看到的这幅画卷也没有损毁的痕迹,只是表面的颜料已经龟裂,用手一抖就会往下掉粉末,好在矿物颜料色彩持久,勉强还能辨认出上面画的东西。
和他给我的那幅不同,这幅唐卡上的场景是一座土墙小窗的房子,很标准的藏地风格,一个孩子端坐在窗前,神情坚定而肃穆。
我顺次又打开了几个方匣浏览下去,在每幅画的中心部分都是一个孩子,穿着式样差不多的长袍,或由人牵着,或骑在马上,或站在柱旁。如果不是画卷本身的陈旧度差得太远,我一定不会相信它们之间竟相隔数代人的时间。
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从画卷的内容看来,这些孩子所在的地方大都十分贫瘠,满目黄褐的山岩峭壁,少见山水背景。唯独有一幅场景在户外的画卷,那是一片悬崖,岩壁怪石嶙峋,上面布满了无数整齐的凹陷,就像一排排龇开的牙齿,似乎是风蚀而成。悬崖下方则是大片黑色的水面,广阔无边。
这似乎是画的同一个地方,而且一定非常封闭,与世隔绝,所以才会千百年不变。
如此特征明显的场所,我却从未听说过。为什么大部分张起灵都诞生于此?它在哪?难道这就是巴勒布张家的村落?
藏地艺术自成一派,过去为了寻找线索,我特地钻研过一段时间的藏文化古董鉴别,这里的东西是真是假我已经大略心里有数。就这么一路翻阅下来,抽出最后一个方匣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张诗思说过,闷油瓶是经过圣湖显影的最后一代张起灵,老喇嘛也说上一次观湖的是上代堪布,时间完全吻合。如果他们都没有说谎,那这里面的就是最具决定性的证据。
我突然有点好奇,真不知道他会被别人画成什么样。不过我敢保证,以他一贯的表现,一定比之前任何一个小孩都臭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