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坐了四五个锦服华袍留着美髯的官人老爷,贾政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几人说说笑笑聊聊哪家的小厮俊俏哪个府邸的丫鬟貌美,哪个戏班子唱的好,谁谁谁又新得了几件好古董,哪个府邸又发生了什么新闻等事。
贾政只是听,一句话也插不上,贾赦倒是左右逢源,十分如鱼得水。
贾政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怎么都不自在。似在工部衙门那种成为别人笑话的感觉始终伴随着他,真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不知过了多久,贾赦出来更衣,贾政瞅准机会也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来,将贾赦拉至一僻静处,道:“兄长,你来往的怎么都是这等酒囊饭袋之徒,竟是早断了的好,免得老太太知道又生气!
贾赦一听这话,便十分不乐,挑眉回道:“我自然比不得你,老太太的宝贝,朝廷的栋梁之才,闲了也只是同清客相公们吃茶读书下棋做文章。我是俗人,只知饮酒作乐,但我不亏心,不像有些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高风亮节似的,至于做的事么,真不像是人能做的出来的。”
“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政黑青着脸问。
贾赦道:“我就是说世上有这么一种人,最是令人不齿,我没什么意思,也没说二弟你,你可不要硬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这话说的就有些不雅了。
光是听听,贾政便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对贾赦更是嫌弃又嫌弃,若非今日有求于人,他此刻定然拂袖而去。
贾政忍了又忍,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想到今日本是找贾赦商议如何解决御史弹劾之事的,惹怒贾赦对他没好处,便是再难,也少不得咽下这口窝囊气。
都这样了贾政都没翻脸,贾赦甚是惊奇。想了想,他便明白了,他这二弟今日怕是有求于他。这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家伙不是一向仗着老太太的疼爱,不把他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么?
“二弟啊,你找哥哥可是有事?”想着,贾赦不由放软了态度,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见贾赦话音软了,贾政脸上终于挤出一抹笑,好几次欲言又止,斟酌了半日方叫了一声“大哥”,又皱眉想了想说:“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却是生老病死受尽苦难……”
听到这么一番开头,贾赦差点喷笑。
感情他酝酿这么久,就是为留给他讲人生大道理?
显然,贾政并非是要说什么人生哲理。贾赦也是深知这一点,因此倒不着急,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想到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是头疼,怪不得都说文人掉书袋子,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呢,酸!
贾政先是引经据典吟了许多“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之类歌颂父母之爱子女,以及为人父母不易的诗句。然后又说自己虽然年已半百,却还要为家里的几个孩子操心。像贾宝玉、贾环、元春、探春等人,虽然他不能时时陪在他们身边,却时时关注,孩子们有一点不好的地方他都吃不下睡不着,孩子们病一场他都得白几根头发。
总之就是将天下父母都说得个个呕心沥血,个个为了子女恨不得去死。
这样的父母是有很多,这点贾赦承认。但事有例外,有爱子爱女如命的父母,也有为了自己吃饱穿暖卖儿卖女的父母,更有自私的父母、贪婪的父母、偏心的父母。
贾政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引出贾母抚育他们兄弟多么多么不容易。好容易养大了儿子,孙子也有了,还不该好生享享福?大哥你身为长子好意思把老太太赶出荣府去住逼仄的旧日花园子?
贾赦真是开了眼了,他第一次见到有人为了说一件事绕这么大一圈的。
贾赦轻咳一声:“二弟,饭可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说要将母亲赶出去了?”
“难道不是你让周御史弹劾我枉顾礼法,霸占着荣府不放的?”
“噢……原来是此事……”贾赦叹了一句。
“真是你干的?!”贾政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贾赦盯着贾政仔细看了看,看得贾政眼珠子都快崩出眼眶了,方噗嗤一笑,道:“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是谁干的。怎么,周御史真要弹劾你?你听谁说的?”贾赦还想说你也知道旧花园子狭□□仄,你怎么不自己去住呢?老子是要赶你走,又不是要赶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