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武魁肩负的是整个天下的和平安乐,不该困於政治角力的漩涡,而是一如遍及东瀛各地的传说,一如富贵山庄的初遇,随心所欲游山玩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一身盖世武功自由来去江湖。
他没有遗憾。
「神无月,多谢你这段日子的帮助。」绕指柔的万缕情丝,尽皆化为一声「谢」字。在千回百转过後,这已是他唯一能镇定说出的话语。再多,只怕夺眶的泪会坏了他的伪装。
「怎会突然讲出这句话?」计划按步进行,神无月却无一丝兴奋,纵使曾有万般心痛亦大不过今朝,几欲伸手将人紧拥在怀,最後,他仍是强自咬牙硬忍下来。召奴的美不属於凡尘,但理应为神的他,却也无法抓住生命中最初也是最终的一道清丽泓光。
──那究竟是不为、还是不能?
「若没你,未必能轻易铲除太岁。若没你,奈川的居民也不会掩护我们脱离军神的大军。」
「若是朋友,这番道谢,实在太过表面了。」故作轻松的姿态,全为掩饰内心慌乱。
「有幸遇到传说中的南武魁,更因而结交,是莫召奴的荣幸。」
「能认识东瀛第一叛国贼,也是神无月的荣幸。」
莫召奴在月下闪烁的容颜,静静流淌过神无月心扉。宛如热铁烙痕,经历常人难忍的极端痛楚之後,变成时时可见、无以消抹的印记,永随其身。
*
「退场的方式有很多,你却偏要选择最不划算的一种。」翩然而至的渊姬,在神无月身後停下脚步。眼前这人的心绪未曾在族人面前起伏波动,就算是族内照理离最接近神无月的她,也不曾见过神无月的脆弱;她一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毕竟他们是神非人,不需要那些那多馀累赘、会影响判断力的无聊情感。
然而,无论是她或者神无月,显然早就都破了例。不需要不代表不存在。寂寞到疼痛的感觉,与此刻的震慑相较,根本不算什麽。渊姬从未想过,神无月居然也会出现这种表情。
不是为了她。
「找我耍这种无聊的把戏,要不是为了赌约,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如果不这麽做,妳所期望的赌局,就没有开始的可能。」
「我只是认为,依你之能,不当如此。既然是无可避免的结果,大可不必太注重过程。」
「就算是┅┅我的私心吧。」轻轻在召奴额上落下一吻,神无月小心翼翼将人放下。
「我可还没放弃呢,神无月。」
「我敬妳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朋友,渊姬。我并不想坏了这层关系。」依依不舍看了地上昏迷的丽人最後一眼,以「神无月」的身份,「既然妳自栩看透世间的神,剩下的话,应该不需要我多说。」
是不需要多说。因为打从一开始,不管「军神」或「武魁」,心中就没有我的存在。
目送神无月离去的背影,渊姬想。
血缘说不定是上天赋予人类最奇妙的羁绊了吧。第一眼见到鬼祭宗煌时,樱千代如是想。若无瑕白璧的肌肤,让人不禁为其性别而疑惑的面容,以白底为衬的水色蓝衣,一双聪敏的清澈大眼,在在都使她不由得想起莫召奴,然那在表面的顺从底下狂哮的怒火,却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神态。
忍者的直觉告诉她,这孩子不简单。然而,早在抵达落日故乡前,樱千代便下定决心,不管鬼祭少主是怎样的人,她都要尽一己之力帮助他,以报过往鬼祭将军之恩。
但是,当她实际伴随在少主身边之後,她却愈来愈觉得不安,尤其在她想帮莫召奴讲几句话的时候,那几乎是毫无先兆爆裂开来的愤怒,让她差点无法招架。但┅┅虽然她和莫召奴认识的时间不长,也举不出具体的理由,可是,她总觉得,莫召奴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若莫召奴真有心夺宝,鬼之瞳不可能迟至今日才现世,更不可能安然回到少主手上。
以十五岁的年纪来说,少主聪明得令人讶异,但那聪明却欠缺了成年人该有的智慧。他有将军的霸道却没有将军的沉著,有将军的自私却没有将军的大度,良峰贞义给予少主的只有憎恨,对莫召奴的不谅解使这份憎恨愈发盘根错结,纠缠不清。她隐约觉得自己该做点什麽,却又不知该怎麽办,更不可能拉下脸来去问某株野草,只能怀抱山雨欲来的不安,继续伴随少主左右,依少主之命行事。
也因此,樱千代待在室内的时间变多了,与外界一切干扰隔绝的内室,一个最适合滋长怀疑与怨愤的空间,充斥著宁静的伪装,轻薄得稍加撕扯即碎,却没有人想要撕毁它。在这个时候,樱千代总会想起草一色。那天,偷听完树林间草一色与莫召奴的谈话,她蓦然惊觉过往那些与草一色的斗嘴,虽然每次都是她占上风,好像草一色怎样都讲不赢她;但,在那一刻,她确定,只要草一色愿意,他定有办法义正辞严地刮得她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