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显然将他和旁边的少年看成少女一路,心里暗暗叫苦,只得道:“小的是买卖人,平日知道天理王法,断不敢作谋财害命的事儿,这几位——”一指院中的人,“他们出钱泄愤,只是打几下,骂几声,死不了人。辛此愿受愿挨,也出不了事……”
他口中的“辛此”,想来就是被打那人了。
“为几个钱就把人打成这样!”少女忿忿打断他的话,“这是什么?”指向院中水桶。
“盐水、辣椒水……”
“光打不够,还用这些折磨他!出不了事——万一呢?再说,一个人怎可随便遭到毒打?!”
“可是……可是……”掌柜无奈摊开双手,“辛此是自愿的,不干小的事。有字据在这里……女侠请看。”从腰间摸出一张折了几折,已经破破烂烂的纸。
自愿?字据?
少女伸手去接的时候,那公子哥儿又不知好歹地大声说:“怎么着?大爷我有得是钱,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哗啦”!
不等少女动怒,一碟子菜已经在公子哥儿脸上开了花。
“老大,我准头不错吧?”“很好,很好。”两句话说完时,公子哥儿也晕倒在地。
西瓜直接从楼上跳下来,凑过去看那字据:
“今有辛此一人,寄居王富酒楼,衣食住宿全包,情愿身受鞭笞以资酒楼生意,若有悔意,立即逐出此地,不许栖身。空口无凭,立此存照。”
下面是辛此与掌柜两人的手印。
短短几行字,注定辛此的命运。
少女沉吟不语,西瓜小心地望向辛此。
辛此表情中,不带痛苦。
只有麻木。
乱发下,黯淡呆滞的目光,仿佛盯着远方,却空空洞洞,是忘记忧愁苦痛还是……习以为常?
一字千金,铁打的凭证,又能如何?
少女的处境有点窘。
西瓜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字据拿在手里,笑道:“这个好办!”火折一摇,灰飞烟灭,余烬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大掌柜,放他走,你该没话说了吧?”
“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掌柜的还想分辩,少女的剑很亲昵地靠在他脖子上,吓得他刚说出“你们……”两字,又把后面的活咽回去。
少女也不容他再说,回过头对辛此微笑:“走吧。你不用怕他,有我帮你,走吧。”
辛此却没动,神情恍如梦中。
——失去自由与尊严,被痛苦和屈辱折磨到麻木的人,就像自小生长笼中的鸟儿,敞开笼门都不会飞去——这曾是多少人为之悲哀又无可奈何的事?
辛此,就是这样么?
月亮已从云堆里钻出,冷冰冰照着辛此,照着掌柜的吓得苍白的脸,照着剑。
楼上的小柳就像在看戏,西瓜忍不住,拉过辛此的手:“快走啊,还要留在这里挨打么?你和别人一样,不能让别人欺负!我带你好好歇几天怎么样?走吧——”
辛此忽然很用力很用力地,抽回了手!
他的眼神带点感激,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茫然,向西瓜摇了摇头。
很轻,然而很坚决地,摇头。
他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打起手势。
示意少女把剑拿开。
少女不解:“你要我放了他?给他求情?这种人,定得好好教训一顿!”
“不干小人的事……”掌柜的才说半句,颈上就是一紧,“……饶、饶命!”
少女心里自是不想动武,然而故意吓唬道:“我不杀你,不过决定在你身上一片一片割点肉,给他补一补,怎么样?”说话时,她故意把声音压低,声调更是冷过冰,眼中露出残忍——眼底到是恶作剧的顽皮。
看不惯辛此受气,想吓一吓掌柜,小小报复。
——她这抹顽皮却没有人看出来!
少女眼珠一转,剑锋游移,贴上掌柜的耳根:“先从耳朵下手,如何?”作势欲削。
未料,辛此眉毛高高挑起,紧张注视那剑,剑甫动,他竟扑了上来——直直扑了上来!
少女一惊,忙撤剑,岂料撤至中途,辛此脚下正绊上公子哥儿的手臂,一个踉跄,平衡已失,胸口空门正向剑锋上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