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姆清修万年,常年两三个表情轮换,面目可亲,情绪难以捉摸。
润玉不再费神猜她的心思,他来的目的仅有一个。
“是我着相了。”
一双眼华光流淌,神情没有分毫让步。
斗姆道:“天帝既做了决定,那便去罢。正如你所说,三千年前上清天未管,今日也不该管。我不久前偶然遇见广元,发现她或适合参悟。广元与天帝因果渐深,是断是续,还是早做了断。”
斗姆告知邝露的方位,平静送客。
润玉找到邝露,她在林间听道场遥音,迎着风仿佛要随云去。她在抬头仰视天顶那唯一一汪未曾变幻云海——道场所在——虽然含笑但没笑深,眼神淡然。
润玉松了一口气。
天光明媚,他有点想悄无声息走过去,给她一个惊喜。但两人现在的情形,不适合这种玩乐。
鞋踏草地的声音引起邝露注意,她转过头,润玉迎着光走来,金阳落在眼与睫,散发着暖意。
他看向她,眼神羽毛一样轻。是晒暖了的羽毛,如有实感地在她眼前滑过。
忽然有些痒,邝露微微垂眼。
“邝露。”
敛去情思,她抬眼。
不管怎么样,他喊她的时候,她会在。
邝露在林中站了一夜,听着模模糊糊的论道声,感到露水湿衣又被太阳蒸干。既然他不习惯,她保持距离便是,只是这次是真的保持,她不想再探听任何有关天帝的消息。
邝露有些累了。
她想离开上清天,在自己仙居好好睡一觉。但她面上未曾表露,好像永远都会保留那副默默注视的样子。
从方向推测润玉的来处,邝露心觉有些奇怪:“陛下从元君处来?”
昨日润玉抛出一句“你在上清天修了什么”后,润玉单方面不欢,两人离散。她还以为要好一阵才能见润玉。自从捅破那层纸,有很多情绪她已无法再向陪伴时那般忍受。
不能得,那便舍罢。
邝露心里这般想,眉眼不禁泄出一点哀色。
她在上清天待久了,语句里有了些清冷寡淡的起调,影响得润玉心跳也又迟又缓。
“你怎么了。”润玉问,“你在伤心?”
你怎么了。润玉还没这般关心过她,他的关怀出于公事,落于公事。邝露道:“怎么说呢。”
不说伤心,也不说没有伤心,试探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冀抛出饵,希望他能接着问下去。
“是道法难听懂么。”他看向那片云。
上清天的道法待有缘人参悟,不到时机,听到的不过是催人睡梦的低沉嗡音。
他有点高兴。
“不若我陪你参悟。”
“不了。”邝露摇头。
润玉这才看明白,她似乎马上要倒地。像个被风雨吹打累了的稻草人,虽然站得笔直,但好像下一刻支撑她的无形支架就要离她而去。
“究竟怎么了,你得告诉我。”
润玉逼视,拉她转身,力道温和不失强硬:“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告诉我,我才知道。”
怕她不说,润玉补充:“这是天帝的命令。”
“陛下……”
邝露勉力支撑,她抿了抿唇,压下隐隐的不甘心。
“我在。”
邝露一愣,润玉强调:“说。”
这种命令的口吻未曾听闻,邝露看过去,他眼神温和,并没有透过她落到幽眇的所在,眼底映着她的倒影。
好陌生,专注而和煦,烘暖了邝露眼角。执念聚而纷散,稍散又拢聚。
“陛下在想什么。我经常猜陛下的意思,却猜不透。”
他不说,便她来说罢。邝露已经习惯心悦润玉。
“我不希望和锦觅仙子比,不希望,也不愿意。陛下倘若一心要锦觅仙子的热闹,邝露自认做不到。”
她可以为了润玉一退再退,一直在角落作陪,但绝不想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终究想要一点不一样。
润玉沉吟:“邝露,有些事已然发生,你先于锦觅遇见我,我先心悦锦觅,这是事实,改变不了。我得知真相,甚觉讶异。润玉从前可能无意识将你与锦觅比过,但那一刻没有。邝露,不止我深受从前影响,你也一样。”
他们都需要挥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