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站起身朝张良行了个礼,请他坐下,又招呼士兵上茶,这才开口问道:“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从白芷死后,张良便再也不许别人叫他三师公,好像小圣贤庄发生过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不过当年毕竟有过师徒之谊,因此项羽对他一直很是尊敬。
张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少羽,你的军队如何了?”
虽然项羽改了名,但从前接触过的人都不怎么习惯,因此大部分人还是以少羽相称。
项羽一愣,继而毫不犹豫道:“虽然不能说上精锐之师,但兵强马壮,士气高昂。”
张良点点头,“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咸阳方面已经打算派人去‘谋杀’扶苏了,也就是说,身处蜃楼的始皇帝即使没有死,也已经丧失了统治能力了。”
“先生的意思是......”
“权力更迭之际最易发生动荡,”他端起茶盏,微微笑了笑,“被耽误了一年的青龙计划,或许可以公诸于世了。”
如今,他既不算是青龙计划的一部分,更不是项羽的军师,有些话不能全说,过犹不及,点到为止即可。
毕竟,真正的决定权在他们手里,而他不过是出于情谊卖个人情罢了,这人情越攒越多,将来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才会越轻松。
算起来,这几年给天明的人情也是越来越多了,看来回去需要合计一下离当年所说的七个人情还有多远了。
抬眼见那人已经陷入思绪,他笑了笑,啜了一口茶,接着,便起身离开了营帐。
本想着早去早回的张良,在出营帐的一瞬间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那白色身影于漆黑深夜中立于枝头,静寂沉静,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个幻觉。如今已是春天,树上的叶片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长了出来,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连他脚下枝条上的柳叶亦随风飘荡,似乎那上面并没有站着一个人。
可那身影自成一世界,屹然不动。
“怎么过来了?”那身影从空中飘下,如一片落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从逢人对方就问一句“你怎么过来了”来看,张良确实很久都没有来过这边了。
“来送个消息,”他顿了顿,看着对方如同一潭死水的眼睛,叹了口气,“你怎么在这?”
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有些谴责的意味,好像在说:你明明清楚我来的原因。
张良更无奈了,“白凤,我......”
“你还是不信吗?”白凤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两年前,墨家在桑海城外发现了重伤的徐夫子,不过伤得太重,没能救回,临死之前,他说白芷是内奸,两人在悬崖旁边激战,徐夫子因此重伤,而她掉落悬崖。”
“我们都去那个悬崖看过,万丈深渊,一旦落下,没有生还的可能。”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内奸,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当时你不信,为了避嫌,你离开函谷,退出反秦大计,带着张安投奔泗水亭长刘季,打探她的消息。”
“现在,两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音讯,对于徐夫子所说的话,你还是不信吗,不信她是内奸,不信她已经死了?”
白凤的一段话说的平平淡淡,甚至是有些麻木,就像被他在心中重复过太多次,此时说出来有点像背诵一段乏善可陈的人物事迹。
虽然曾经也为它痛苦、挣扎、甚至是撕心裂肺过。
“当然了。”张良敛下眼睫,没人能看清他眼中的神色,他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使整个人看起来和善且具有说服力,“那可是我的师妹。”
她曾无数次的带给他惊喜,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呢。
他的话音一落,白凤眼中的那一潭死水似乎被掀起了一丝波澜,好像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作为支撑的,也不过是旁人的一个“不信”而已。
他也曾想,是否是自己的原因,是否自己天生如此,注定血缘淡薄,亲友难存,不然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消失了呢?
他才刚刚下定决心好好对待一个人,再真心的结交一个朋友,她就在他的生命中离开了,连一个招呼都不打。
若不是张良当年红着眼眶,浑身颤抖,甚至连身体都有些站不住的时候仍然咬牙一字一句地确认那人没死,他或许当时就对这个世界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