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谁说的?”沈问捧着卷医书,杏黄色的外衣松散披着,他收拾起桌上墨迹未干的零散药方,给徒弟腾出擦剑的地方。
江岁白将他的无锋剑放好,坐在尤带着余温的椅上,捧着脸看师父取来保养剑身的用具:“副阁主小声说的,不过我听得见。”
沈问无声地叹了口气,打开木盒搭扣,将一应物品取出,整齐地放在他徒弟面前:“今日你应当并未领任务离阁,怎会遇上副阁主?”
“我去武场练剑,顺道碰上他在训手下,就切磋了几把。”
沈问大概心里有点底:“你定是令他在手下面前出了丑。”
“我不过是划破了他点脸皮,他竟嚷嚷什么我是只会杀人的疯子!”江岁白皱眉,“分明是他武功不济,况且我又没杀他。”
沈问失笑,心里头暗道这孩子的倔脾气。
——都忍不住过来问他了,还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医书上写了这么几种疯子,可愿听师父道来?”
江岁白别扭地点点头。
“一则,面脉躁疾,不为汗衰,狂言不能食;二则,以少气之厥,令人妄梦,其极至迷;三则,目妄见,耳妄闻,善呼善骂詈;四则,闻语声则惕然而惊,常欲闭户塞牗独处……”沈问边说,边看徒弟瞪着双大眼一副昏昏然状,不由舒眉轻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大致如此。你可符合任何一种?”
“我正常得很!”江岁白思索一会,喝到。
见他终于放宽心执起丝绢开始擦剑,沈问长舒一口气,将几张手稿藏进书柜最内。
——上头依稀写着:嗜杀,好洁,不通人伦常理。
“况且我也不是只会杀人。”江岁白安静了一会儿,又提起话头,“阁中事物,一向由他把持,我不过是懒得再管。”
“副阁主长你十多年岁,自然通晓更多些。你不过是在这些方面略有不足,以后师父都会教你。”沈问递给他一杯水,“刚练完剑,急匆匆跑过来,一口水都没喝吧?”
江岁白接过茶杯,怔怔盯着沈问的脸:“师父,我要是跟你一般大就好了。”
“傻徒弟,现在这样不好么?”沈问摸摸他的头,“年岁都是虚的,再过上十年——或许要不了十年,你就不会在乎这种事了。”
……
“我正常得很!”江岁白手里两根竹筷捅穿副阁主的颅脑,从桌上翻身下来。他的眼神更加明亮,踌躇满志地向楼下走,一边走,一边给地上的人补刀,像秋日田野中哼着小曲儿收稻的农夫。
“小的有要事禀告!阁主手下留情……”他的长靴忽被人拽住。
“说吧。”江岁白嫌恶地用那人衣服擦擦靴子。
“小的当时也在映雪湖!看见沈先生将您推下去没多久,也丢了伞,跳进湖里了!”
江岁白僵住了。
他一直没能想通为何师父将他推进湖里,也猜测或许是为医治他经脉逆行的病症,但独独没想到,师父也跟着他沉进湖中。
——像是追着他,又未追及。
他轻轻抚摸光秃的伞骨,撑开看内侧损坏的结构:“这儿最好的棺材铺,在哪?”
☆、第三章 三春之晖,尽入杯中
“有人吗?”
棺材铺的屋檐压得很低,便显得里头幽深且昏暗,江岁白踏进门,环视了一周纸扎的人马,独独不见老板。虽说不信亦不畏鬼神,他仍觉得有些憋气,大约是屋中空气透着一股潮湿、钻人骨缝的阴冷,令他脖颈后起了一阵鸡皮。
“在这呢。”柜台后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动了一下,点亮盏烛灯。
是个年轻的黑衣男人:“客官要些什么?”
“要一副棺材。”
“跟我来。”
男人提起凄白的烛灯,领他向屋内走。屋深处摆了几副棺椁,他问江岁白:“给哪位用?”
习武之人自生一身罡气,往往有驱邪除祟之效,何况是一身血煞的江岁白。妖魔鬼怪阴邪之气,从来对他退避三舍。然而自从他进店,便总觉微妙的不适,他走过遍地棺材,不时用余光打量那黑衣男人。
“给我师父,他跟我差不多高——你为何总盯着我的伞!”他察觉不对,半抽剑出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