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转过一层院落,就是展昭的住处。门前的灯亮着,也许是距离稍远,灯光落在眼里有些模糊。
展昭手指抵上涨痛的太阳穴,他看见了戳在门口的西安。
西安带着全套上校军装:“先生要见你。”
更衣室里,展昭对着镜子,穿上军装。
他穿得不快,因为尽管军装是他的身量号码,但对于小腿肩后腹上的刀口枪伤,军靴枪套武装带不啻于整套笔挺潇洒的刑具。
展昭把皮带扣好,正正军帽,青天白日帽徽在灯光下有些晃眼。
军装对军人的意义非同寻常,能激起令血液燃烧的归属感与精诚心。
镜子里的上校军官英气逼人,眼神明亮却寂寞。
展昭活动一下肩背,嘴角绷住冲上来的伤痛,迈步走出去。
南京用少有的欣赏眼神看着展昭进门敬礼,然后不出所料地看见,展昭注意到了桌上的钮扣。
他以一种矛盾的心情等待展昭的神情变化,随时准备喝命把展昭拿下。
但展昭只是看了一眼,就平静地移开目光。
南京暗暗点头。展昭还这样年轻,离少将就只差一步,谁能拒绝这样的前程。毕竟权力和地位,在铁血军人心中远胜过儿女情长。
屏退从人,只留下展昭和西安,南京的脸色也柔和下来:
“今天下午四点,从参谋本部过来的日方首席代表将和中方代表交换全权证书。明天上午九点半正式和谈。”
展昭军姿挺拔,尽管脸色泛白,长年熬练铸成的忍耐让他仍然能够站立不动。
他眼神如常,背后却已沁了冷汗。南京桌上的灰色钮扣,像两颗钝钉扎在心里。
白玉堂被搜身后押走,他在整理物品离开时,在白玉堂的另一件相同衬衫上拆了两颗备扣放在手里,在伸手扶白玉堂时扔进了麻袋。
然而此时放在南京桌上的钮扣,虽然几乎没有色差,然而,绝不是他放进去的那两颗!
这是南京的考验,还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他有一种立刻回到白玉堂身边以死相护的冲动,但理智把他梏在原地,心惊眉定。
南京靠在椅背上看着展昭,眼神像对着一只通身傲骨的鹰,语速也缓慢得像在熬鹰:“是和是战,就看明天。白玉堂屡犯军法一案,开庭与和谈同时进行。”
明天!这两个疾如雷电的字震碎展昭所有计划。忍耐着心里奔撞的血流,他用毅力把自己站成石像。
西安也吃了一惊:“先生,恕我直言,是不是匆忙了些。”
“这样做自然有道理。”南京对西安说话,眼睛却看着展昭,“你带回的满洲情报网已经全面启动,和上海站同步工作。日本方面想要党国承认满洲独立,这当然不行!收复是迟早的事,但可以延后,以缓国力。满洲地下是我们的完整网络,何必争地上一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关东军对作乱东北的白家恨之入骨,而白家与共党的关系又不清不楚。惩治白家,既符合委座清党的政策,又能作为诚心和谈的信号。如果和谈不成,可以留白玉堂一条命,终身监禁,慢诱白家;如果和谈成了,立判枪决,我不相信白锦堂能袖手旁观!”
西安低头:“先生果然是党国栋梁,深谋远虑,一举数得。”
展昭帽圈里全是冷汗,伤痛被心火燎得直冲头顶,视野之中南京的脸在灯光下变得奇诡狰狞:
“展上校,此事过后,我为你上书陈功,让你肩扛将星!”
展昭抬手行礼:“多谢党国栽培!”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那么遥远,而南京的声音那么近:地下是我们的完整网络,何必争地上一时。
情报网及时运转,换来的是血祭白家之后的一隅偏安。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那一天远到看不见。
血流得太多,展昭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曾经对官场有过犹豫,是包拯把他领进黄埔,而经过几年的清党波折,连包拯也不知身在何处;他曾经相信过智化,智化已化为灰烬无处寻觅;他曾经相信过赵珏,赵珏现在是洛阳;他相信白家,白家现在正要被剿灭,而他就站在张网者的行列里!
茫然的黑暗中,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南京看了看表:“西安,带御猫去散散心,不误明天庭审即可。日后他会是你的好上司。”
西安立正,彬彬有礼地向展昭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