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很是壮观,也其实也比不上这辈子因他素还真而死的人数。 素还真遥遥望着,似乎能在每盏鬼火里看到一张人脸,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些惊惧,有些 漠然。
素还真在河间走了许久,并没有看到奈何桥,也没有渡船。 他往回路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浓重的好像随时能把他素还真包裹起来,吞噬血肉,白骨作灰。 那里没有所谓的黄泉路,因为黄泉路本是单向的。来人能看到前路, 却无法回头。
素还真于是静心等待, 而等了许久,终于有一尾木船徐徐从远方划来,船上立着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大体是疏离而寂寞的,只是那样子,素还真从小看到大,熟悉得似乎能清楚他金色发冠上的每一颗水晶,和他每一个头发丝垂下的角度。
“无欲。”素还真唤他的名。
谈无欲在船上缓缓地转头,与素还真对视。微微有些琉璃色的眼眸里,却是一片迷茫。
“无欲,你来接我了么。”
谈无欲没有说话,那船却是扭转了方向,渐渐行远了,消失在水雾里。 素还真急了,趟着水,下了河。感觉黑色的水流渐渐湮没了自己。 无数苍白的鬼手从水中伸出来,拽住了他的衣摆,而那些原先浮在水面上的鬼灯,都向来聚拢来, 层层叠叠的绿色 , 就要把他埋葬。 然后他看清了火里的每张脸, 无论之前如何,此时都是扭曲的, 痛苦的, 喊着他的名,素还真。 素还真救我,素还真害我,素还真…
“让我走。”素还真大喝,他尽力向着船的方向游去。
他喊无欲你等等我, 等等我,什么我都答应你。
整个三涂河一片寂静。 只有他手臂划开水流的声音,和无数声素还真在空中回荡。 最终他还是沉了下去, 无数鬼手拉着他,把他拽入河底。素还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再没有惨白的鬼手,荧荧的莲灯,只有冰凉入骨的河水,把他就这样埋葬。
素还真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他和谈无欲下山采买。 然后有个算命拉住他俩。 算命的对他说, 施主你固然聪明绝世, 但终是寂寞一生,天伦梦碎。
素还真在梦里喊无欲,喊采玲,喊续缘。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那句话天伦梦碎,一声声打在他被河水冰冻的心里。 于是素还真醒来了。 看着桌上的蜡烛还点燃着,蜡白的烛泪已然干涸, 在烛台上凝成了一小摊。 忽明忽暗的烛火照亮了窗前,纸糊的繁花窗格,他看见窗格上映着的影子。和梦里一般,只是更淡。像是月白色的,孤单的立在桌前。
“我听你在梦里,可是说什么都答应我?” 谈无欲道。
“你……”素还真嘴唇微动, 却沉默下来。半响道,“罢了,劣者答应你。
“我在第六层,让续缘来见我。”谈无欲轻轻地说,语调里有一丝的颤动。让素还真听了,心中一涩,他坐在床头,看那鹅黄色的影子渐渐飘离了。像林中月胧下的鬼火,飘摇了一阵子,消失在夜露里。
素还真那个晚上,在没有能睡着。他在翠环山上,看山下的浮动的滚滚云层和山脚下市镇里点点的灯火。在他少时,也曾和谈无欲两人,在半斗坪上,这么往下望。 素还真那时候,和谈无欲说,自己有一天,要将天下苍生赋予肩上。谈无欲笑, 说你肩膀也太宽了。素还真扭头看自己师弟,说无欲,你愿不愿意撑我一把。看这苍穹,你一半,我一半。
然后他记不起来谈无欲是如何回答了。印象里自己的师弟固然是永远也不会干脆说好,当然也不会干脆说不好。如今百年恍然而过, 素还真想,这翠环山上果然只有他一人,而不夜天只有破碎的灯火和杂乱的草木,就是无欲天里,估计也只有无边的凄楚的月光
他努力试图想起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是了,是清香白莲素还真, 他要把中原苦境扛在肩头, 他要对付鬼王棺,还有灭境的势力。他有无数的事情要做, 但是他累了,于是他想,至少还有一件好事,就是他还能见到他的孩子,他想续缘是恨他的,否则为何每次见到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样子。 又想他们父子果然是一样, 儿子知道父亲,却装作不知道。 父亲也知道儿子,也装作不知道。
很多年前,他到紫竹林去看风采铃。 风采铃坐在窗前看书, 手里捧着杯菊花茶。 已经半凉了。
素还真在外面看,看风采铃的书隔了许久也没有翻一页。